壮汉们在方丈透亮的神情中蔫了。
方丈凌平楚看向众人：“有人，能解释吗？”他每三年的讲坛，一座难求，所以一向先到先得，他从不设定。
第二天便又开始设坛，如此是真正的普度众生，在语船长这件事后他才留意到有人私下勾结用排队取票来卖座。
无良，无耻，无德。
可恨的是有许多信众吃这一套。
安之陆剩余的人已经不多了，可各族倾轧，权贵做派十分严重。
前排的几位信众不约而同低下了头，众生平等，这是方丈凌平楚秉持传道的理念之一，他们每天虔诚听着却如此行事。
其实大部分人是会让家里奴仆辛苦排队，自己到点再行前来的。这位会买座的夫人怕是没来得及派人来，出了差错，才买了票。另外，许多外地信众赶不上，又不想错过任何一场讲坛的人，也会买上一二。
但，前排这些人里没有几个不是明知自己就是借家中势力取得最好座位的。因此其中大部分都纷纷低下了头。
“没人吗？”方丈凌平楚沉声道，“回头……”
一位老爷爷轻轻道：“方丈，我们错了，我们不了，没有下次。”
其他人也连忙附和：“对对对，我们一定亲自来。不让别人再有这个机会做这种事，谁敢再做这件事，我们第一个不放过。”
不放过，也不是这么用的，这样的环境长成的人们要真正秉持平等，实属任重道远。
“好，贫僧记住了。”方丈凌平楚点头，转向丫鬟，“现在，施主们还坚持抓这位姑娘回去吗？”
气势汹汹的丫鬟壮汉们安静如鸡。
方丈凌平楚才转向语船长，声音带了些自己人才能发觉的无奈：“应施主，你可知错？”
语船长瞪着形状美好的杏眼：“……唔，好像知道。”活佛说过不能撒谎。应家岛自恃侠盗，行事一向路见不平，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劫富济贫，随心所以。
夫人不对，那她教训了她，收了战利品最好的就是座位的票，其他夫人家的什么金银珠宝，她一个都没拿，符合海盗道义。那她的错是在……？
“看来应施主显然不是很明白，贫僧愿意多加指点，施主可否拨冗，与贫僧一路，趁此多听贫僧一言相劝。”方丈凌平楚缓缓道，目光真诚。
年轻的语船长……内心心跳加速，开心得……要死了，被这样认真的方丈秒杀，只剩下点头如捣蒜。
底下的信众瞠目结舌，一个个羡慕嫉妒恨，原来还可以这样获得跟方丈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丫鬟带着壮汉们赶紧趁机都先溜回去汇报了。
*
这么一出戏后，讲坛顺利散了。语船长掩饰着内心的小兴奋，一路只剩下劝自己镇定镇定，乖乖跟着方丈凌平楚回到了他们下榻的小客栈。
很多时候，师徒俩都是风餐露宿，只有在帮助信众时才会接受相应的款待。这次的客栈也是信众相应的款待，地方不大，还算干净。
店小二一见是闻名的活佛方丈，那谦卑态度自然是没话说，店老板更是盘算着之后挂个“活佛方丈”下榻之所，内心小算盘拨得卡卡卡的响。
一群人进了小小的房间，坐的坐，站的站，在空中的在空中。
“施主请坐。”方丈凌平楚一本正经。
“谢……谢方丈。”平时机灵的语船长此时有些打结。
“应施主，你年纪轻轻，独自出门？”方丈凌平楚语气宽厚。
上一世，他同样是和徒弟涵易一边风尘仆仆赶路，一边开讲坛。在玉蓬镇第一场讲坛后，当年的应有语就这么跟着师徒俩了。
一开始师徒俩以为只是顺路，直到顺路太多次了。
应有语自己也有所察觉，开始拿出了她沿路上自己吃的辣饼。
师徒俩是辟了谷，平日里赶路也是修炼的一部分，他们其实可以不吃不喝一直开讲坛，但体验人间的疾苦也是他们修炼的一部分，于是按着人间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一日三餐，日夜作息。
可安之陆的食物，在没吃到应有语的美食之前，他们都不知道原来是这么的难吃。
师徒俩一时鬼使神差接受了少女的饼干，这就无言默契地开始了三人同行的旅程。
那时，方丈凌平楚不知道这位少女将在自己的人生中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他只在吃饭的时候听着少女和徒弟聊上几句，几乎没有去主动关心过。
少女从来只是跟随，像跟随着神，为能靠近神而愈加虔诚。她十分珍惜这一趟行程，这是她及笄最大的礼物，将用一生来回味这一段时光。
她每天都像在梦里，在实现梦想的梦里。
后来的方丈凌平楚才知道少女只在自己面前是如此的乖巧可人、善解人意。而在外，她对人，有着霸气侧漏的才干，有着伶俐机智的应对，有着爱恨分明的气性。
少女，只对自己独特。
在安之陆的所有人都将他看成是神，只有少女，看见在他两层神级的皮囊下，他只是一个人。
就连活佛凌平楚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原来身为一个人，有着别人关心爱护是一件这么让人……上-瘾的事。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总在无意识间想起她，他想时时刻刻看见她，想念她微笑时浅浅的酒窝，想念她安之陆最好的厨艺，没有之一。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开始离不开这位少女，他不想离开这位少女。
九尾也曾问过自己，是不是换成别的姑娘来，他也会爱上别人呢？
没有其他人，凌平楚无法断定。他不喜欢假设，只是摇头，他不知道，他也不会。因为少女已经出现了，那就再没有别的少女。
如今再来一次，凌平楚决定向应有语学习，关心她、照顾她、爱护她，用尽力气给她最美好的回忆、现在和未来。
独自出门？语船长点头，是的，平日里开着船在大海驰骋，那必须是团队作战，虽然也都听她的，但和在大陆独自行走仍是不同。
“家里人放心吗？安之陆如今这么动荡，应施主早点回去才是。”方丈凌平楚絮絮叨叨，用着自己都不熟悉的语调。
除了毕方小威，在场其他两个内心惊诧。
毕方鸟如今刚化形，年纪轻轻，还保持了对许多事情强烈的好奇心，唯独对人类的兴趣还不算大，太复杂了他还看不懂。
涵易和尚是讶异于师父的突然转变，从前在越泽国、在机关城师父都没有对师母这么温柔关心过，下意识地他看了一眼空中百宝尊的脸色。
百宝尊的脸色怎么说，她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脸色。
如今被方丈凌平楚柔声细问的语船长就是自己，是自己的从前。
按理说，方丈凌平楚此时也就是在关心自己，但百宝尊内心还是无法抑制住跟之前两人互动的比较。
先前的凌平楚无论在越泽国还是在机关城，都是非常罩着自己的，是自己永远的坚强后盾，但仔细想来，话可从来没有这样的温柔细致。他从一开始便保持尊重自己的态度。
而现在，就像真的宠爱着自己心爱的丫头了。
好的，百宝尊确认自己，这是非常真实吃自己的醋了。
两人就这么聊了一会儿。
应有语谨遵母亲的吩咐，没有坦白自己应家岛的身份，只说了母亲让她出门历练，自己崇尚方丈，所以第一站便来到这里参加讲坛，之后也打算一直这么跟着参加讲坛。
方丈凌平楚还趁机探了探应有语的灵核，还是先前的7级。
7级还好，基本自保，但还得提升，凌平楚一边盘算一边指导：“应施主，下次你不能再去抢座了。这其中的道理您能明白吗？”
语船长在路上看着方丈的行事，便慢慢想明白，讲坛的位置应该是人人平等，先来后到的，她可以不让夫人来，但是她自己也不能占据那个不公平的位置，就算是侠义的海盗也不行，她淡淡道：“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不就是早点去等一个座位吗？她完全没问题。
“你好。以后你就跟着我，在坛上听贫僧讲。”凌平楚脸上带着微笑道。
“什……什么？”语船长再次瞪大双眼，“真，真的吗？太……太好了。啊啊啊啊……方丈你太好了。哈哈哈哈……”
看着欢快的少女，凌平楚脸上的笑容扩大，深深的酒窝绝对可以溺死任何一个信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