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听闻此等秘事,一时大怒,感觉自己受了欺骗,关了乌仗那公主几个月,最后废了她后位,将其遣送回乌仗那国。至于那公主回国之后怎样,便不得而知了。
这事,凡是早年跟随在国王身边服侍的人都知道,只是后来国王要迎娶大唐公主,这才下了封口令,不许宫人再提此事。汉阳公主身边的宫人,是无论如何也打听不出这等陈年旧事的,也只有我崔使君,牺牲自己才换来这种消息……
所以我后来令龙司药替我给公主传话:“怀孕这事不必着急,若是真怀不上,也别放在心上。就算没有孩子,屈支该给大唐的供奉一样也不会少,对大唐该有的尊敬更不会少半分。”
遣唐使:
在历法部遇到谭女官,我发现她近来憔悴了许多,好不容易和她搭上话,才知道是因为不眠不休照顾公主,才这般劳累。
公主的事,我大概也知道一些,崔使君和我说的时候,还感慨公主终于转了性子,终于知道为大唐做事了。
我矫正他:“公主从小受大唐的教养长大,自然知道该为大唐做事。”
崔使君笑着转了转棋子,讥讽我:“是,我们公主知书达礼,心怀家国,是被我蛊惑,才会变得心思不正。”
我无奈,说:“我不过替公主说句公道话,你不必如此呛我。”
谭晟见我也没什么事,借口忙转身就要走。我连忙拦住她,想邀她晚饭后出来乘凉散步。
可是她拒绝了我。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她拒绝我了。
不知是不是天气热的缘故,我心头忽然蹿起一股无名怒火,将手头的笔一甩,当啷一声响,笔身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谭晟沉下脸,教训我:“笔是书房圣物,经不起这样磋磨,你有火冲着我撒。”
我也是气到了,说话没轻没重,对她说:“我哪敢冲你撒火呢,你这样的大人物,我请都请不来,说个话还要追你半天,怎么敢对你发火?”
她抬头狠狠瞪了我一眼:“你是请不来我,自然有人不用你请就来。”说完便走了,独留我一个人在原地生气。
我一安静下来,更是觉得燥热难耐,扇子扇了许久的风,才终于冷静下来,开始后悔不该那样和谭女官说话。
可是有什么用,谭女官已经被我气走了。
我好想念维海,维海就没有这样气人的天气。
琴师:
乞巧节那天,我为公主唱完佳节曲,回来之后竟然久违地梦见将军。
梦里将军跟我说,七月七日魁星诞,叫我和他一起好好拜拜,说不定来生再投人世,能来到个书香世家,一路科考入朝出仕。我笑着说:“你怎么会这样想,你不是誓要戎马倥偬,山河在则将军在么?”他笑了笑,没有说话,一边喝酒,一边叫我弹琴听。
我想了想,将今日唱给公主听过的曲子又给将军唱了一遍。
“络角星河菡萏天,一家欢笑设红筵。应倾谢女珠玑箧,尽写檀郎锦绣篇……”
醒来之后,不知为何,泪水湿了满枕。
今日,结束了教坊司的工作,入睡前翻翻日历,惊觉时日已至七月末尾。掐指算来,将军已经去了两个月了,也不知治水治得怎样,百姓好不好。
入睡之后,我又梦到将军了。这是这个月第二次梦到将军,我心里直纳闷,为何这个月这样频繁地梦见将军。
梦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甚至没有和将军说上一句话,只记得我和将军在散步,后来他练枪,我练琴,就这样各自练着,练到中午,我去吃饭,一时间忘记了他,等我吃完饭想回来找他,却因各种事被阻拦住,直到梦醒,我都没有回去找将军。
醒来之后,略微有些歉疚,心里很是不舒服。后来的日子里,我一直想回到梦里和将军道歉,不该在吃午饭的时候忘记了他,可是,将军再也没有来过我的梦里。
第19章 将军篇09
药女:
从崔使君院落出来的时候,被一个碧眼的女子给截住了,我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才想起是之前在崔使君屋里见过的。
她眼神里满满的不甘心与嫉恨,却还是笑得甜甜,声音软软,问我:“姐姐可否告知,为什么崔使君三个月就厌弃了我,而你半年来都荣宠不衰?况且你只是请脉送药而已,从没有与他……与他……”
我心想,能让崔使君三个月才厌弃,看来还是有点本事的。
不过再有本事,也不过是把该来的事延缓而已。
我目不斜视,照路前方直行,那姑娘却再次拦住我,甚至与我屈身行礼,求我不要厌烦,说:“我会很乖,不会和姐姐争宠,我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想脱离低贱的地位,给自己的前路求个保障而已。我不是想抢姐姐的这碗饭,我只需要姐姐施舍一颗米粒就够了,姐姐就当是做个好事吧,就当是养了我这条狗……”
从她卑微的乞求中,我仿佛看见了自己。那些年为了能安稳地活下去,我卑微到了尘土里。当年刚进宫的时候不懂事,面对自认为是好友的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转眼就伤害我,我也是这样哀求,求她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情意。求那些道貌岸然的同僚,不要伤害她,不要伤害我……
曾经吃过的亏,我都自己咽下了。失去的是信任与情分,换来的是成长,倒也不亏。我龙圣祐,总有一天会踏着那些人的身体走上高位,看轻我的人,都给我品尝困苦去吧。
而我此时在面前这个年轻的碧眼舞姬眼睛里,看到了和我当年一样的光彩。那光彩里,有对未来的渴望,有对陌生人的防备和信任,有对未知的恐惧,有对生活的挣扎。
我本不想理她,最后还是改了主意,回来告诉她:“我之所以不被崔使君厌弃,是因为我不是他的爱物,而是他的盟友。我们之间有利益交换,他保我前程,我保他危难。等到日后,我们各自找到了更大的利益、更靠谱的盟友,这短暂的结盟也就宣告破裂了,但即便破裂,我们也不至于因此就活不下去。”
她似懂非懂,问我:“你凭什么和他交换利益,你有什么?”
我笑了,告诉她:“我有什么?看起来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可我总会有的。如果你问凭什么,就凭我努力、我不要命、我有一颗拼尽全力也要向上走的心!”
发觉自己情绪略有些失控,我连忙降低声音,回头看了看崔使君的院子,笑着说:“哎呀,不该这么大声,不然会被崔使君看到我的野心。”
遣唐使:
快要到中秋节的时候,屈支国王忽然问我:“留在屈支,做公主驸马可否愿意?”
我大吃一惊,着急得手边茶盏都打翻了,连声对国王说:“惶恐惶恐,不敢不敢。”
国王继续相劝,要我不必羞涩,若我与屈支小公主两情相悦,他自然可以成全我们。
我头脑中百转千回,开始迅速运转起来:屈支与维海相隔甚远,彼此无需有什么利益牵扯,我拒绝他,也不会给两国带来伤害。我只需有一个体面的理由,让国王有台阶可下就行了。
我想了半天,脑海中无数次浮现过谭女官的影子,可最后那影子又消失掉。我只好对国王说:“我在维海有婚约,若是弃她另寻高枝,未免太没心没肺。”
国王闻言,跟着附和几句,便放我走了,此后再没提起这事。
倒是屈支公主听闻国王有意招我为婿却被我拒绝,前来问过我原因,我在她面前十分窘迫,觉得甚是对她不起。先是擅自喜欢了她,后来又变心,严辞拒绝指婚,若我是屈支公主,大概会指着夏使君的鼻子大骂他一通。
可是屈支公主却并没有骂我什么,甚至表情都很平淡,听完我的陈述后,只是轻轻点点头,说:“哦,没关系。”
我看到她转身离开了,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反正我也习惯了,只要我喜欢谁,那个人一定不会喜欢我……”
女官:
从信使手中接过给公主的信,我问道:“去年这个时候陛下给公主送了换季衣物和首饰赏玩,今年什么时候送来?”
信使道:“农事、水患、灾粮,桩桩件件都要用钱,国库出银多,还请公主多多担待。”
听到这我就明白了,从今年开始,除非遇到新皇登基等大喜事,否则大唐不会再给公主送东西了。其实国库紧张不是借口,书信都能送来,完全可以借机送一些小玩意儿,表示一下大唐还是在乎这个公主的。什么都不送的话……再加上公主生不出孩子,我似乎预见到了寒冰一般的前途,不由打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