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里面发出了呜咽的嘶吼声,带着一丝期盼和几分无力。
慕斯言想了想走近到床前,使了点力气掀开被子,被满眼的花白发色闪到眼睛。
怎生老成这样?这是慕斯言看到皇上的第一眼想法。
被子里的人满头花白,头发凌乱的披在脑前身后,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皱纹挤得满脸苍老。
半百之人老的如同耄耋老朽,无精打采的样子甚是憔悴,几乎不成人形。
慕斯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试探性的又叫了一声,“皇上?”
床上的人抬眼与他对视,狂喜惊诧交错眼底,还夹杂了一丝愧意。
皇上又“呜咽”了一声,慕斯言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原以为三皇子会留情面的,父子一场,养育数年,竟是狠心至此。
皇家亲情难得,这个慕斯言是明白的。
但连他都知道,皇上最看重的儿子,是戚玑宥,三皇子他何必呢?
到底跟季闻合作,心也狠了不少。
慕斯言这些思绪只是一瞬,他再凝神看向皇上时,突然轻笑了声,对床上的人说道:
“皇上,当年对慕家不管不问落井下石的时候,可曾想过如今?”
“可曾想过真心疼爱的儿子会对你这般?”
“可曾想过你这样要强的人,临死了是这样?”
他又轻笑了声,眼角的泪痣衬得人妖了些许,整个人凌厉了不少。
“皇上啊,人在做,天在看,你瞧瞧,报应这不就来了吗?”
他的声音是很斯斯文文的,连这会儿有些诛心的话都是温润尔雅的,让人觉不出狠厉,和他这个人一样,像是玉石琢然,清透的紧。
这已经是慕斯言说过的顶恶毒的话了,他眼里有着恨意,但更多的是晦涩不明。
床上的人只是呜咽,说不出话来,浑浊的双眼有泪从苍老的皮肤滑下来,悔恨交加。
皇上突然剧烈咳嗽了几声,动静大到慕斯言觉得他能把喉咙咳破。
他终于是开口了,哑到几近失声。
“朕对不起慕家……”
“皇上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我可不想听你说这些,我来只是确认一件事情。兵符是不是在小槿手里?”
皇上咳嗽的更狠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知晓慕家这大儿聪慧,却不想竟是到了多智近妖的地步。
慕斯言看到他这个反应,心里已经清楚了,看来确实在小槿手里。
他心里其实又有一丝果然如此的感觉,好像这本就是理所应当。
慕斯言不知怎的,又想笑了,这是他今日进宫以来,第三次有了笑意。
但没有一次是高兴的,愉悦的,第一次是可笑,第二次讪笑,第三次则是苦笑。
兵符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慕家人手里,那皇上几年前,甚至这几年所做的事,又是为了什么?
可笑又可悲,心酸且悲怆。
躺在床上的人也悲戚的呜咽,他听懂了慕斯言这声笑的含义,也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只是又有什么办法呀?
他还能信谁呢?唯一疼爱的儿子给他下蛊,其他的几个更不消说,只剩下慕家了,只剩下慕槿那小丫头了。
*
京都郊外。
离京都只有十几里的距离,但城内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守城的士兵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还没有发现他们这边的动静。
就算大军再怎么安静,二十万的军队,光是走路的动静也能惊动到人吧。
等到离京都五余里时,还是没人从城楼上喊一声“什么人?”,慕槿这时心里的猜测放大,有了不好的预感。
戚玑宥那蠢东西不会真的要搞什么逼位了吧。
季闻个畜生,不知道做了多少推力。
京都除了禁卫军他调动不了,守城将士这些到可以随意调遣,再加上他自己的私兵,影卫什么的,还真能像那么回事儿。
京都城口,二十万的大军被拒之门外,慕槿等了一会儿,觉得这不是办法。
她突然想到,乌御好像在慕府,妖怪之间可以交流吧,那……
“阿衍,你现在可以和乌御联系上吗?”
背后靠着她的人,闻言立马清醒了,揉了揉眼睛,奶声奶气的回答:“可以啊,离得不是很远,能够联系。”
慕槿赶忙说道:“那你跟他说,让人到城门口来,把城门打开。”
“就没有了吗?”
“没有了,就这些。”
辰衍点点小脑袋,示意知道了,这么简单的要求,阿衍肯定可以做到啊。
慕槿感受到身后的人倏地坐直,闭眸凝神,不到半柱香工夫,辰衍就睁开眼睛,抱住了身前的慕槿,笑嘻嘻的说道:“好了,跟乌乌说了,他马上就会来开门。”
“阿衍真棒。”慕槿真心实意的夸奖。
“那是当然。”辰衍理所应当的接下。
手放回了慕槿的腰上,脸埋到她脖子边,蹭了又蹭。
侧后方的岐亦,忍不住捂眼,大白天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哎,老父亲的日常操心。
*
大祐早朝。
这会儿殿内的气氛,称得上是剑拔弩张,以文武官站列的界线,从殿中央直直分为两队。
左侧是以季闻为首拥护三皇子的大臣们,右边是以林逸为首拥护七皇子以及其他皇子的大臣。
戚玑宥就站在大殿上方,无甚表情的看着下面,冷冽的不近人情。
“还有哪位对本皇子刚刚说的话有异议?”
话音刚落,右边“哗哗啦啦”跪下来一片大臣,也不说话也不回应,就是跪着。
戚玑宥眼里的暗恨几乎冲破眼眶要出来了,他已经说的明明白白,连遗诏都拿出来宣读了,这些大臣,是不是非逼着他动手。
“本皇子劝你们一句,硬碰硬没有必要,不要逼着本皇子动手。”
“三皇子不是一直在动手吗?”戚玑宥话音未落,林逸已经开了口,目光直视着他,满脸肃然。
戚玑宥正要回他,季闻先开了口。
“林侍郎何意?不愿信服三皇子继承大统?”
季闻说这话时,眼里似是有些笑意,但脸上分明写着狠厉,语气像是极其和气,实则就是在威胁人一样。
林逸脑筋转的飞快,连忙低下头,躬的更加恭敬了不少,语气诚恳。
“季家主慎言,只是继承大统马虎不得,臣以为应当请陛下亲自开口才是。”
戚玑宥没忍住,语气不淡定。
“林侍郎这是什么话,本皇子早就说过父皇缠绵病榻,身体极差,如今还想让父皇亲自宣布退位,是想逼得父皇病情加重吗?”
“三皇子多心了,臣绝无此意。”
“没有便好。”戚玑宥满意的微微颔首。
林逸却又开了口,“敢问三皇子,皇上是由哪位御医照料?”
他这话就很明目张胆了,表明自己对皇上重病的怀疑。
戚玑宥心有不虞,但面上维持的很好,指了他那一派的一个御医,示意便是他了。
林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没再说话。
御医里面最是清正的了,没必要帮着三皇子撒谎,看来应当是皇上蛊毒加重了。
戚玑宥想着他这是要消停了,于是给旁边站着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旁边的太监立马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准备宣读继位圣旨,林逸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三皇子!”
戚玑宥:“……”
又要搞什么?屁事这么多吗?
林逸也很无奈,他今日的任务就是拖延时间,具体时间也不说个清楚,反正拖延的越久越好。
林逸咬咬牙,暗地里给自己打气。
“三皇子,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戚玑宥很想说,既然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说了,但是不行。
他只能点头,“倾听”林侍郎的不情之请。
“臣想知道,关于七皇子宜酌宴派人行刺一事,有何结果?”
这话就逾越了些,不是他这个臣子该操的心。
可这节点上,戚玑宥还真不能说自己不知道的话。
“刑部已经彻查清楚,七皇子谋反之意昭然若揭,但本皇子顾念旧情,先将其收归天牢,待继位之后,再做决定。”
“三皇子宅心仁厚。”林逸并不是很真心实意的随意附和。
脑子里面疯狂回想,又该说点什么。
戚玑宥却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了,几乎是立马就让司礼太监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