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花家,果然被长嫂念叨了一番,说王昭君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怎么能留她独自过年呢?她本来想安排人去接的,好歹被花满楼劝住了。
王昭君那时态度真的坚定,他总不想让她为难的。
只是一想到她孤零零的,即使她说自己一个人无碍,他依旧放不下心。这心情一日比一日重,到了除夕这天,他终于做出决定。说服父母很不容易,但双亲通情达理,他还是得以离开。
然而,百花楼里空无一人。
带回来的东西被放在桌上,花满楼坐在榻上,心中一片茫然。他回来时天色尚未完全黑,等到了夜里,她仍然没有回来。
她又走了。
花满楼记得自己临走前,她笑着与自己说话的声音。她的声音向来是清冷的,悦耳动听,他第一次听过就记住了。他说过了年就回来,还和她约好,一起看元宵节的灯会。
她怎么就走了呢?
花满楼静静地坐着,想了许多事。窗外的鞭炮声陆陆续续响起,整座城都热闹起来,只有百花楼,依旧是安安静静的。
过年了。
屋里没点火,冷得很。好在花满楼是习武之人,这点寒意并不算什么。他听到窗外有人开始走动,还有孩子们喧闹的声响,渐渐回过神来。
他需要洗漱,然后好好休息,睡一觉。
百花楼的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打开了。
她说她一时兴起,就学着书上的人登山喝酒,刚从山上下来。王昭君烧了热汤,在他洗漱的时候又用厨房的食材做了两个简单的小菜,两个人用过早饭后,都觉得困意泛滥。
大年初一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竟被他们睡了过去。
李嫂一直没回来。她是花家资历较长的老人,颇得花母信任。她有两女一子,丈夫去世后她辛苦拉扯着孩子长大,现在长女已经出嫁,次女就在老夫人身边服侍,小儿子跟在三少爷身旁做了小厮。花满楼来苏州居住,她负责照顾他的衣食,过年总要在家里多住几天的。
虽然之前和李嫂学了不少,但自己一个人时,王昭君三餐大多随便。现在有花满楼在,自然不能马虎。他十分赏脸,即使是一道简单的白玉豆腐汤,他也给了极高的评价。王昭君本来就有几分兴趣,不然也不会请李嫂教自己厨艺,这下愈发乐此不疲,甚至自行研究了几道新菜。不过冬日新鲜蔬菜较少,大多是李嫂之前晒的菜干,能施展的空间有限。
花满楼最喜欢的是炖肉,里面加了豆角干。肉炖得色泽红润,豆角干又解腻,口感鲜香无比。
苏州的灯会早早就开始了,一直持续到元宵节之后。等到了元宵节那天,苏州城更是热闹。街上彩灯招摇,映得整座城仿若白日一般。花满楼与王昭君用过元宵后便出了门,一路上都是人们呼朋唤友,相互交谈的声音。到了灯市上,更是摩肩接踵,鼓乐喧天。
王昭君看着各个摊上摆出的那些新颖繁多的灯盏,已经入了迷。很多灯上挂了灯谜,只等有人猜中,便可带走。她往往一头雾水,毫无头绪,就念给花满楼听。花满楼稍微琢磨一番,便在她耳边说出答案。
王昭君拿着答案再去看灯谜,只觉得茅塞顿开。这些灯谜大多是拿一个字作底,编出几句灵巧精妙的形容,亦或是用各种特征来隐射某样事物。王昭君摸透其中规律,对着一纸签上的“秋一半,春一半”想了片刻,恍然大悟:“是个香字。”
老板哈哈大笑,取下挂着的彩灯递给她。
灯市上的人太多。王昭君远远见到一盏琉璃灯,与花满楼说了一声,两人一同往那边去。她欣赏了一会儿,听这客商讲了这灯身造型的特殊心思,周围的人也赞叹不已。王昭君正待与花满楼说些话,却突然发现周围已没有了他的身影。
他们这是……走散了?
王昭君哭笑不得。
实在是人多,花满楼又表现得完全正常,她便没有多加注意,谁知两人会失散。好在不算什么要紧事,沿路慢慢看去,总会遇着的。
第21章 灯火阑珊处
她找到花满楼的时候,他就站在桥边的树下。
拱桥上站着许多人,都在看河面燃放的水灯。水面被灯光映照着,稍微起了波澜,便是一片波光粼粼。桥下有画舫划过,歌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悠悠扬扬好不动听。
花满楼站在树下,脸被旁边花灯衬得有些微红。他似乎在听着那歌声,又似乎在注视着随波飘荡的莲灯。
忽而一道震天的响声,便见河边燃起火光,继而是一个白点窜天而上,在夜空炸裂开,形成礼花散落而下,如星如雨。这是个开始,月本来就圆亮,被一道道礼花照耀着,更是如同白昼。花满楼微微仰头,也在“看”那众人惊叹之处。只是他站的地方较为僻静,上面无叶的树枝伸展,又有摊贩的棚子挡着,各种光线到了那处就微弱许多。
之前读到的诗句,是如何写的来着?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王昭君视线落在他身上,再也移不开。
她提着灯走过去,说道:“怎么走到这里了?”
花满楼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本是在你后面的,但被人群拥着,不知不觉就走到此处。想着之前说过要来河边看水灯,便在这里等着了。”
生怕再走散,之后王昭君就一直留意着花满楼的动向,不敢再分心。
元宵节过去又三天,李嫂终于回来了。花家派了辆马车送她过来,车上还载着给他们捎带的东西,从衣物到吃食,应有尽有。其中有一架琴,说是花满楼的三哥才到手的,是制琴大师尾木先生的手艺,特地捎给他。
李嫂重新掌管起百花楼的杂物,王昭君便日日闲了起来。这天她刚托人将写给赵婉如的信件并一些特产礼物带走,花满楼就提议道:“正好有时间,要不要学一下琴艺?”
王昭君欣然应允。
等她能独自弹出一段小调,已经是正月末了。苏州城的大乡绅陈致方办了宴会,邀请城中大户人家去他郊外的园子里赏梅,花满楼也在受邀之列。王昭君很有兴趣,便随他一起去了。
这位陈老板已过不惑之年,性情颇为豪爽。他的园子很大,依山那处种着一大片梅林,宴会就在此处。这片梅林都是红梅,多为重瓣,姿态妍丽,灿若云霞。王昭君独自去园中走了一圈,回来时正好遇着陈老板在和花满楼说话。
陈致方笑道:“刚吩咐了小丫头们折些花枝摆起来赏看,王姑娘若是喜爱,只管随意折去,哪怕熏熏屋子也好。”
王昭君微皱眉,道了谢,说:“只是看看它们便已足够。”
陈致方只当她客气,说都是玩物,博人一笑罢了,不足一提。他刚说完,有人噗嗤一笑:“王姑娘是惜花之人,怎么会做这等毁花之事。”
说话的人很年轻,着一身天青色圆领长袍,样貌堂堂,正是王昭君方才在园中遇见的男子。他上前行了一礼,又说:“在下陈远贺,家父总爱附庸风雅,王姑娘别与他计较。”
陈致方被他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陈远贺依旧一派从容,仿佛刚才那大逆不道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陈氏父子的相处颇为有趣,但身为客人,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幸而丫鬟前来,说是永泰商行的孙老板来了,陈致方又说了些客气话,这才起身离去。
陈远贺与花满楼寒暄几句后,突然把话题转向王昭君:“王姑娘觉得我家这处梅园如何?”
王昭君正在喝茶,闻言看他,说:“花容烂漫,开得极好。”
陈远贺又说:“家父是个商人,却最喜这等风雅之物,平日也常常惯会收集些名人字画,邀人欣赏。这里的梅园虽是他提的,但实际上却是我一手操办。方才我见姑娘看得认真,本打算与姑娘讲解一二的。”
王昭君笑了笑,低头不语。
她刚才确实在园里遇见了陈远贺。陈远贺主动与她搭话,王昭君回应两句便借口有事匆匆离开,没想到他会说出来。
花满楼微微偏头,似是疑惑于陈远贺的话,怕她遇到什么难事。此时不好解释,王昭君便在他手背上轻拍两下,示意自己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