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保住权势,又怎么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卢湛苦笑着摇头,无法理解,“若要保住权势,又怎么可能没有牺牲?”
凤十六自然也知道,这千难万难,所以,她能做到,才让人觉得了不起。
“也许……她只是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到。”
卢湛便沉默了下去。过了半晌,他才道:“你说谢安胸怀天下,你可知他胸中怀着的……是怎样的天下?”
“陛下……”凤十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声道:“观其行,知其心。”
“观其行……?”想到北梁如今的模样,卢湛不禁低低的重复了一遍,却又不等他回答,自己便叹了口气,苦笑了起来:“无论如何,大概也比我要好吧。”
凤十六顿时一惊,“陛下?”
“我最近时常在想,为人君者,到底应该做什么?”卢湛沉沉道:“从小,所有人都告诉我,为人君者,当勤政爱民,亲贤臣,远小人……当然,长大之后,我也知道,没有这么简单。有时候我觉得,妥协,选择,牺牲……好像已经是正常的。也许为人君者,本就该是这样。”
“但是,如果北梁可以养活所有的人,而南秦一直存在,只是在令无数无辜的人民饥寒交迫,困苦流离的话……我这个‘陛下’,究竟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卢湛看着桌案上,那些权贵世家要求将北梁使团尽快驱逐的奏折,心中疲倦又感到厌烦——他们想的只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权势,就算踩着多少白骨,也毫不在乎。
他并不相信世上有所有人都可以自由生活的世界,那简直太过异想天开了,可是,只要大部分人都能够活下来,活得比现在更好,不就已经够了吗?
他太累了。
但累并没有关系,累的只是,他用尽全力,却似乎都毫无作用,反而牵连着整个国家的国民,在深渊之中挣扎。
不过,卢湛也很清楚,这样的想法若是表露出来,他必然会先被不肯放权的世家们撕成碎片。
若是逼得急了,不出几日,他便要暴毙宫中,然后他们再另扶新君,到时候,南秦又是一番动荡。
卢湛沉思了片刻,将一封信递了过去。
“朕,有最后一个,最重要的任务。”他认真的凝视着凤十六的眼眸,看着他身姿笔挺的跪下,接过。“你即日启程,前往北梁。务必把这封信,交给谢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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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信里写了什么?
凤十六不知道, 却从卢湛的态度中, 隐约有了些许猜测——
他似乎有意与“谢安”联系。而且,好像对她并无仇怨与愤恨,看起来反而在考虑……她适不适合做一个统治者?
难道,他愿意, 主动退位让贤, 宛若传说中的那些上古圣王?
他真的愿意,为了南秦的人民,心甘情愿的交出自己无上的地位与无上的权力?
可能吗?
现实吗?
凤十六的心砰砰狂跳。若是两个国家, 可以以这样的方式归于和平,或许是他最想看见的场景——
毕竟, 一方是他不能辜负知遇之恩的君主。
一方是他……的故人。
他夹在其间,不知多么痛苦与害怕有朝一日, 他们将兵戎相见。
不过,尽管那封信离他的心脏就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 而四周无人, 他随时都可以取出打开, 再原样恢复,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但职责所在,他必须保证,这封信顺利的送到“谢安”手上时, 内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一国之君瞒着满朝文武,私底下向着敌国摄政王写的信件,绝非小事。而将这样的隐秘委托给他, 又是怎样的信任?
他绝不能辜负。
……
因为卢湛不动声色,并未露出任何端倪,也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凤十六奉命离开帝都的时候,并未遭到任何阻拦和监视——毕竟除了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自己的君王会偷偷的向敌国送信?
不,不对。怎么能说成好像是暗通曲款,卖国求和一般?
陛下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他与流烟是一样的……
凤十六心想,他们都是一样的,心怀天下。
只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这天下是谁的天下,又有什么要紧?
如此一想,凤十六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情,渐渐安定。他一离开主城,就使用了早就准备好的假身份,掩盖住了“姜弃秽”这一人物的动向。
而当凤十六一路有惊无险的抵达北梁时,“谢籍”在南秦的所作所为,都已经传开了。
平民百姓知道饥寒的滋味,因此听说他扶困救贫,赈济流民,纷纷称赞“谢籍”的胸怀广阔,慈悲心肠,而世家门阀却能想得更深——比如南秦百官的憋屈,和各种政治影响,忍不住都在暗笑“谢籍”的狭促。
但无论如何,“谢籍”的所作所为,把整个南秦朝堂都踩的灰头土脸,颜面无光。即便后来秦帝从内库拨粮,也有一部分贵族为了脸面而跟着施粥赈灾,也无法挽回太多民心。
姚玉容翻阅着夜卫传上来的情报,对谢籍的行为又好气又好笑。
凤惊蛰应该把握的好度吧……?
她想,他可不是不知轻重的小年轻,经验丰富的很,应该知道见好就收。万一逼得急了,让南秦朝堂下不了台,场面可不会好看。
倒也不是怕南秦发难,只是没有那个必要招惹是非罢了。
她将这几份情报放到一旁,忽然有人禀报道:“南疆世子蓝锋递来了一封信。”
姚玉容顿时一怔。
蓝锋?
作为南疆王的次子,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入京多少也有些为质的意思。不过他本身就没有多大野心,自从来到北梁后,平日里只是陪在红药身边。除了姚玉容偶尔会去看看红药,顺便与他谈谈近况外,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联系她。
若是不是什么比较难办的事情,姚玉容很愿意宽待他。因此她好奇道:“有说什么事吗?”
“他说,指挥使大人看见内容就知道了。”
“是吗?”这有些藏藏掖掖的举动,有些不像那个坦率的少年的作风,姚玉容愣了愣,才吩咐道:“呈上来吧。”
沉默恭顺的太监便低着头,双手托着信封,缓步走上了大殿,然后中途交给了前来交接的麒初二,又弯腰退出。
麒初二捏着那封信,眉头紧皱道:“事出反常……我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这样毫无道理的偏见,让姚玉容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万一是好事呢?”
“还是小心一些好,”麒初二心中对于南疆那块地方,总是十分戒备,尤其是想起那种阴毒的蛊术,更让他非常警惕道:“我帮你打开?”
姚玉容歪了歪头,心想麒初二也是一片好心,便不置可否道:“也好。”
麒初二便撕开了封口,取出了一张柔软,泛着淡淡香气的,洁白如雪,一看便知质量不凡的信纸。
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五个字道:“十六在等你。”
麒初二:“……”
他下意识的想要把这张纸揉成一团,但姚玉容已经透过纸背看见了“十六”两个字,而惊讶的站了起来。
“他在胡说八道。”麒初二自知无法阻止,情急之下顿时都有些语无伦次,“他根本不知道十六是谁!而且他也早就不在了!他骗你的!”
姚玉容走到他的面前,冷静道:“先把信给我。”
“……”
麒初二不甘的咬紧了牙关,却还是不敢违逆她的意思。
姚玉容取过信,只看了一秒,便决定道:“我要见他。”
麒初二当即反对:“这太异常了!我很担心你的安全能不能得到保障——万一是西疆人的阴谋呢?!”
他拦在她身前,急声道:“万一是红药利用了他,而凤十二利用了红药,要对你下手呢?”
姚玉容无奈的看着他,好笑道:“——我召见他,这总可以吧?”
麒初二张了张口,仍想反对,但瞧见她似笑非笑的神色,他终于还是沉默了下去。
为了这事,麒初二一直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就算姚玉容告诉了他,凤十六去了南秦,之前她率军前往南疆的时候,与他相见了,麒初二也一直眉头紧锁,闭口不言。而姚玉容虽然知道十六与蓝锋认识,却仍有些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