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长乐道:“下山去星盘镇!我想喝酒。”
“不行。”敖宴一口否决。他走到门口,板着脸道,“你饿了三天,现在只能喝粥。”
“半夜溜下山就去喝粥?”虞长乐拖长了声音,“好哥哥——”
走出门,二人才发现长夜不知何时已被灯火点亮,万千明黄色的孔明灯往上升浮,山脚下灯火通明,游人如织。
一来一去,再加上零零散散的时间,竟已到了元宵节,二人全然忘记了。
虞长乐欢呼一声,顺着山道跑下去,“我还要吃酒酿圆子!桂花味儿的、樱花味儿的!”
敖宴跟在他后头,也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可以吃圆子,不能吃酒。”
虞长乐边跑边回过头,笑眼中映着灯火,满袖山风,如同在拥抱这温暖的夜色,“快点,我要放孔明灯!”
“想放就放,别跟个小孩儿似的。”敖宴自己也没有发觉,他语气里带上了笑意。
山下万家灯火,热闹美好。
*
四个月后,映鹭书院。
或许是比旁人多了些实战经验的原因,虞长乐修为飞涨,已经足足压了第二名三个月了。
那条鲤鱼印也没有什么变化,虞长乐有时候练习完耗尽体力时,会隐约感觉这鲤鱼印在帮助自己调息。可一去感知,它又恢复了平平无奇。
正是上午,章自华在抑扬顿挫地念书,底下昏了一片。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虞长乐趴在桌上,打了个呵欠,挡住刺眼的光亮怨念道,“好吵,吵得我睡不着了。”
窗外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好似在抗议他的抱怨。
“你这几天怎么回事?”敖宴问道。
讲台上章自华已经在瞪着他们。五月正值春忙,映鹭书院有不少农家子都被批准回家了,学舍里空了一小片,显得交头接耳的二人极为突兀。
虞长乐困恹恹道:“没怎么啊,就是春困。”
敖宴嗤了一声,连沈明华都转过来,丢了个纸团过来,上书:大哥你怎么了?
这几天好似格外困。往年也没有如此。
“好吧,过会儿你们就知道了。”虞长乐似乎来了点精神,小声道。章自华的目光已经几欲喷出火来,山羊胡子翘了起来。虞长乐赶忙正襟危坐。
章自华见三人停止了开小差,满意了,抑扬顿挫地开始讲课:“翻到月见草……”
药理课极为枯燥,敖宴见虞长乐听了一会儿,又开始不安分,低头在写着什么。
“来来来,宴宴,我给你看个东西。”过了一会儿,一张纸条被递过来,敖宴瞥一眼,仿佛能从那飞扬飘逸的字迹里听出那人的语气。
敖宴以十二万分的警惕乜过去一眼,看到虞长乐冲他笑出了一口小白牙。
“虞夏,”敖宴也笑,“如果再是什么‘找了七天七夜才抓到的最丑的虫子’,我就把你的头都拧掉。”
虞长乐无所畏惧,竖起手指贴在唇边轻声道:“嘘……别说话。”
话闭,瞬间,布讲台上章自华高亢澎湃的声音潮水般褪去。
“隔音阵?”敖宴挑眉,一副“看你能翻出什么花来”的好整以暇模样单手托腮,“符阵画得不错——但,就看这个?”
虞长乐自从得了本命灵剑初篁后,战力灵力都增长很快,这种小法术眨眼间就能使出。
“怎么可能?”虞长乐手腕一翻,在桌底下亮出一块浅粉色半透明晶体来。是一块灵晶。他轻笑了一声,另一手打了个响指。
霎时,安静的空间里另一种特别的声音响起。
敖宴诧异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块灵晶里封入了“声音”。
懒洋洋的虫鸣、风吹草叶的沙沙声,渐渐混入桨橹划破水面的声音,细浪拍击石壁的声音,市集遥远又近在耳畔的喧嚣声,孩童的欢笑和铃铛清越的鸣声……
最主体的,是一个歌女缱绻的唱段,唱的是《桃花扇》。
“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听小蛮唱的曲儿?”虞长乐微闭眼,指节敲着桌面和着节拍。
敖宴微挑眉:“小蛮?”
虞长乐道:“就是那个歌女的名字。”
他说的正是元宵那天晚上。二人不常下山,星盘镇一年到头也只会去几次。那天晚上虞长乐和敖宴路过酒楼,听到了一个歌女唱曲。她唱的极好,几乎整个酒楼里的客人都在仔细倾听。
虞长乐也喜欢唱歌儿,听到这样的唱腔便忍不住驻足,拉着敖宴留在了酒楼。
敖宴答了一声,不知是个“嗯”还是哼了一声。
“花了我大半个月才弄出来,厉不厉害?”虞长乐睁开眼,笑道。
敖宴冷不丁道:“听曲怕不是重点,看小蛮才是吧。灵契解开,你就解脱了,是吧?”话一出口,他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听着柔美的歌声,他心中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些烦躁。
那歌女的相貌敖宴不记得了,但长得应当不丑。身段也好,也有一把好嗓子,虞长乐当时还赞了一句“高遏行云”。①
虞长乐扬眉,道:“是你说很好听的呀,还说龙宫里的歌者都不如。但当时小蛮只唱了一部分,我就寻时间把整个儿全录下来了。”
他揶揄道:“我们敖二公子难得夸一夸别人,本人如何能不放在心上?我对小蛮没什么意思,只对二太子有意思。”
这句话是半开玩笑,但虞长乐录灵晶,多半是因为敖宴,他二人认识了这么久,敖宴送过他护身符,但想一想,自己好像没送过敖宴什么东西。
东海二太子什么都不缺,难得夸赞一下歌者,不如就乘此机会送个礼物了。也亏得没了灵契,能够晚上偷偷溜出去,给敖宴制造这个“惊喜”。
“……你这几天困就是因为这个?”敖宴颔首,心里舒服了。自己好像确实这样夸过一句。他注意到虞长乐眼下一小片乌青,忽然之间,敖宴觉得心跳得有些异样,像胸腔里被关进了一条银鱼,张牙舞爪、横冲直撞。
虞长乐道:“喜不喜欢?”
敖二公子矜持道:“尚可。赏你十张罚抄。”
“屁!”虞长乐乐道,“你什么时候又被罚抄了?”
敖宴道:“还不是你……”话音未落,忽然噤声。
两人感觉到一股寒意,齐齐转头——
章自华端着书,也不知道已经俯视了他们多久,笑容狰狞,胡子飞翘。沈明华捂住额头,一脸无奈。后面围观的众人憋了许久,见他们终于发现了,立即哄堂大笑起来。
“出去!罚站到放课!!——”
站到中场课间休息,学生们涌了出来,各自交谈着。
“我说你们啊,没一天不气章自华的。”沈明华摇着折扇叹气。
每个人出来,看到门口的虞长乐都要和他笑谈几句。虞长乐嘻嘻哈哈地应着,突然听到后边有几个学生议论:
“……诶,你听说了吗?镇上那个洛云楼……”
“洛云楼?……你去这等烟花之地,小心自华先生……”
“不是不是!是里面那个歌女……好像叫小蛮的……”
“什么!?真的假的?还有这种事……哎……”
虞长乐神色稍异,转过头走过去道:“小蛮怎么了?”
“小鱼师哥?”议论的人里有一个是郑一凡,是那个说“小心自华先生”的。闻言,他傻傻道,“你也知道洛云楼,还认识小蛮?”
另一个师弟面色瞬间变得暧昧起来:“噢噢噢,那么多小师妹大师姐都要伤心了!”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憋在书院里出了修炼学习外还会想什么?这个师弟一开了头,顿时其他人都开始挤眉弄眼笑起来。
“别打岔。”虞长乐皱眉,“你们刚刚说,小蛮怎么了?”
郑一凡最认真,一板一眼道:“听说,洛云楼的歌者小蛮,毒害了一个嫖……毒害了一个客人,现在这事闹得很大,昨天赵师兄他们去洛云楼的时候听说的。”
另一人抢答道:“何必说的这么复杂呢!就是个歌妓,因爱生恨害死了她的情郎嫖客呗。”
“歌妓毒死嫖客”,在哪里都足以让人议论上一会儿了。说话的人立刻得到了许多附和,很快就七嘴八舌地编出一大堆爱恨情仇的故事来。
“吵闹。”敖宴颇为看不上地评价了一句。
虞长乐的眉头仍然蹙着,他轻轻摇头道:“小蛮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