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紧皱,青筋暴起,奋力想解开假死的符咒,以承受更多的雷劫之力。
然而咒术早已生效,白栈感觉到一阵撕裂的剧痛,三魂六魄聚集而成的他从仙体里离开,就这样看着自己剩余一魄留在躯壳里。
戕云台下的暮移,在三重雷劫之下,并没有感到任何痛楚和异常,她还以为化龙升仙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在第四重雷劫降临时,她毫无防备地在空中跃动,预备迎接。
谁料紫电抽在她的身上,一阵难以言说的剧痛之后,赤色鳞片上浮起一道血痕。片刻后,血痕生起的皮肉处焦化开裂。
暮移痛苦地叫出声,瑟瑟颤起鱼尾,不敢再向前。
紧接着第五重、六重、七重雷劫一道比一道更加猛烈,精准地抽打在暮移的头尾身躯上。
轰隆的雷鸣越发沉闷,待聚积到第九重时,暮移已经承受不住地从半空跌落,沉入浔江水底。
戕云台一时寻不到暮移,往下沉了沉。
也就是这个空档,让白栈寻到了一丝缝隙,跻身进入浔江水底,捞起早已皮开肉绽,失去神志的暮移。
白栈捞起她的那刻,再次被戕云台笼起,蓄起第十重雷劫,直直朝暮移劈去。
白栈将暮移死死裹在怀里。
第十道、第十一道......
原本就因为咒术魂魄不稳的白栈被这两道雷劫劈得几乎魂飞魄散。
三魂六魄从他身上剥离开来,纷纷朝四周散去。
他只剩一魂一魄在身。
浔江已经被劈得残破不堪。
江水被极高的温度,蒸发得几近干涸。
戕云台上还在蓄积着第十二道雷劫,它降临至低矮处,几乎与一旁的小山丘平行。
白栈直视浓墨一般的乌云中积蓄完毕的第十二道雷劫,心知躲闪不过,残破不堪的一魂一魄忽然舒展开来。清隽的眉眼不再紧皱,反倒笑开了。
他神情凝望怀中的暮移,唇角轻拂过暮移几近焦黑的身躯,用尽毕生力气,下了咒术。
“如果有来生,再也不要有那福缘之力了,你给了世人福报,世间还你的却只是厄运。呵,福缘?倒不如给这世间毁天灭地的厄运吧。”
下完咒术,白栈闭上了眼。
他怀抱暮移,生生受下了第十二道雷劫。
紫电抽到他的身上,将他一魂一魄撕裂开。
魂飘散得不知何处,接近透明的一魄,虚弱得也差点散去。
戕云台完成了仙界指令,终于收手。它缓缓升空,没入九重天消失不见。
白栈带着暮移沉入了浔江底的污泥之中,陷入沉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栈突然找回了意识。
被雷劫劈得几近废墟的浔江再次注入河水,有了些许生机。
他挣扎着从泥泞里爬出,却发现怀中的暮移仍是皮开肉绽毫无声息。
自己的三魂六魄消逝无踪,白栈也不在意,反正寻回了也不过行尸走肉,毫无意义。
他将暮移装在金钵之中,去到迦福寺。
小庙竟然还在,随手捡来看门的小和尚已长大成人,甚至让这破败庙里有了香火。
白栈这才知道,世上也过了十余年。
兴许是仙体之魄的缘故,他的这一魄竟还能化形。小和尚释生记得他,见了面兴奋喊着师父。
白栈黯然应下,将金钵交予他,让释生去换一副上好的棺木。
释生不敢多问,赶紧应下。不多时便找来了一具两米长的玄黑棺木。
白栈带着棺木和暮移,游魂一般离开了迦福寺。
“师父!您还会回来么?”
释生眼里满是孺慕。
白栈顿住脚步,沉默片刻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游遍岁初,白栈寻了个离浔江甚远的地方,挖坑葬了暮移。
他守在墓塚前,心知自己没有资格与她同眠。
如果不是他骗她散去福缘之力,她不会被戕云台的雷劫劈得皮焦肉烂。
如果不是他太过自信,以为戕云台会如同往常一般只有三重雷劫,她不会要在黄土里长眠。
明明距离预言还有千年......
明明他可以提早带她逃开......
白栈就这样守在墓塚前,用所剩无几的修为将墓地重重围起、掩埋。
即便暮移已不可能成为预言里祸乱人间陷落仙界的妖魔,他也不希望千年后仙界有人因为某些莫名的担忧而找来墓地打扰她的安眠。
直到十七年后,黑白鬼差前来勾魂,白栈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这一魄已经散得必须入轮回了。
白栈心道也好,入轮回,忘了前尘,忘掉这段刺人的过往罢。
却不知仙界早聚了他的魂,昏迷几百年后,三魂六魄被召回仙界的躯壳,只是不知当中除了什么差错,竟是没了那段下界凡尘时的记忆。
白栈的一魄,在人间浑浑噩噩轮回千年。
直到谢白栈这一世,终于找回了些神志。但毕竟是轮回了近千年,前尘往事也记不得了。只是心中有股莫名的指引,时不时便去挖土。
太上老君倒是知道些内情,毕竟当年白栈问他要了散魂的丹药,回到仙界又只余了好不容易聚集,散落天地间的三魂六魄。白栈问他要驱魂魄的丹药,他知不寻常,慌乱间竟是将融合的丹药让折岁带下界来。
白栈也终于知晓,为什么这具人间的壳子仿若为他量身定做,为什么他的一魄会散落在外,为什么那一魄占据这壳子之时,会对暮移流露出那般温和的表情。
找回狂澜一般汹涌过来的记忆,谢白栈手中画像跌落,释然忙不迭的在半空中接起,原本觉得他和开山祖师神似的想法瞬间被生气替代。要知道这画是迦福寺的镇寺之宝之一,谢白栈居然如此对待。
谢白栈却根本无暇顾及释然想法,他走到暮移跟前,怔怔看着她安慰佳佳,询问佳佳事情的详细经过,只见她唇形微动,耳边却没有响起半个字。
暮移终于知晓佳佳的魂魄刚从远处飘回,探了探她的额间,见神魂稳定,不由舒了一口气。
经过一番波澜,佛堂也终于安静下来。
佳佳听闻自己父母进了急救中心,心急如焚,下了床榻便要往医院奔,暮移拉都拉不住。
“他们没事。”
谢白栈见暮移心焦,开口向佳佳解释,顺便抬手抹掉了佳佳游魂时期的记忆。
“她带着那样的记忆,以后会心神不宁。”谢白栈看着暮移,认真道。
“噢。”暮移呆呆点头,她觉着,谢白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谢白栈带着暮移和佳佳,在释然的目瞪口呆之下,凭空消失在了佛堂,下一秒三人出现在医院。
佳佳的父母已经清醒,警察正在对他们做笔录。
隔着一张门,佳佳清楚地听到自己的爸妈,在已经掌握了充分证据的警察的逼问之下,不得不吐露出如何放任奶奶死去。
暮移有些不忍,却也觉得佳佳应当知晓这一切。
和谢白栈走出医院,走在小道上,暮移被谢白栈盯得莫名不自在,找着话题问道:“为什么在先前在那个奶奶坦白一切之前,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谢白栈柔声道:“你记得地下室那张床么?”
暮移点头。
谢白栈:“床底下的药瓶和药片是老人病专用的,我这...人间的外公有相同的病,所以知道。”
“就靠药片知道?”
谢白栈摇头,“不,还有照片,地上的相框是那家人的合影。合影上的老人看上去很憔悴,明显过得不好。以及地上的血迹,并不是人血。”
“这样么......”暮移喃喃道。
“还有那个警官的说法,你记不记得,他说的那家摄像头拍到的佳佳父母家里发生的事,还有佳佳冲着邻居的笑。她明明可以关窗,却故意开着,分明是做给他们看的。她的目的,根本不是害人。大概始终是为人父母,没法像她儿子那样下狠手。只能让她儿子这样虐待自己这件事,能够被人知晓吧。只是她没料到,佳佳还是因此受到伤害,差点去世。”
“唉......”暮移叹了口气,又想起什么:“那她下辈子真的要入畜生道?”
“不会。”谢白栈想起自己塞到白鬼差处的玉牌,心道阎王应当还是会给他这个面子,毕竟佳佳已经回来了。
“那就好。”暮移点点头,安了心,此事毕竟是因她而起,若奶奶入畜生道,她让人许愿倒成作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