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琳一挥手,巨响声霎时震地耳膜发痛,那只手掌大的烟灰缸砸在解国兵身后的门上,活活砸凹下去一个坑。
“啊!咳咳!”
杨寅尖叫起来,又被烟灰呛着了,解国兵也被眼前这个说动手就不含糊的女儿给吓地连退到门口去,解宝儿害怕地转身抱紧了哥哥之时,
“姐姐!”
少年略有些沙哑的声音着急地在门口响起,可无风无雨,不足以灭掉战火,解琳指着他的鼻子继而吼道:“乱喊什么?你也滚,全都滚!”
杨寅见此情况,生怕又要吃亏,机敏地先一步闪到门边上,一手一个拉着自己的孩子就往外跑,解国兵也忙追上他们,嘴里却还不依不饶,回头喊道:“解琳!你想清楚了!”
“呸!”
解琳抓起墙边靠着的一只扫把,没来及举起,解国兵便夹着尾巴跳出了门。
“什么人啊!”杨寅到院门口,气不过回头瞪眼抱怨——临着她的脚后跟,解琳用力掷过去的她刚刚喝过水的玻璃杯炸裂开,又吓地她惊天动起跳喊起来,有几户邻居好奇地探出了头。
一家人悻悻地离开了。
解琳还是气不过,她对着四人的背影朝地下啐了一口,回身锁上了大铁门。
该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老宅的院子里却是死寂一片。仅隔着一道墙,不管外头是如何生机盎然、姹紫嫣红,院中两边堆着破旧不堪的杂物、地上乱草丛生、墙边歪着一株枯死的桂花树——院里头只有满目的灰败。
解琳却对着眼前的景色松下一口气,如此才是适合她的地方。她一脚踢开了滚落在院子中央的篮球,它狠命撞到墙上去,又往回滚了半米。
今天屋子里的灯光更加暗了,解琳抬头看了看那盏灯泡,怨它为什么不能更尽力地发发光呢?她又想起差不多一个月前,她和男友孙思远提过这灯的事,彼时他说要过来帮解琳家里换个新式的大灯,不过他一直没来。
这该死的灯牵连着不好的回忆,解琳本就不大有神韵的眼眸更灰暗了一刻。
“嗳!”她叹气。
弯腰收拾起刚刚砸的烟灰缸,拿扫帚来扫烟灰,脾气是自己发作的,也只能自己来收拾。
这只有年岁的烟灰缸是解琳爷爷留下的老东西,拿在手上沉甸甸的,质量着实很好,门都被砸开了,它却一点事都没有,这门也是老东西,嘎吱响的木凳子也是……这屋子里满是老物件,无论好坏,解琳一概不舍得扔掉,于是这屋里屋外,皆是冷瘦的朽意。
而二十出头的解琳,身上没有一处和这些老东西不相合的气息,仿佛她本身也是拿朽木头雕刻的人偶。人偶搬过一张凳子,解琳站上去,直接摘下了灯丝发旧了的灯泡,厅中顿时一暗,一瞬是完完全全的黑,好像眼眶里没了眼珠子,一片漆黑中解琳才注意到自己的愚蠢:要换的新灯泡没拿到自己手边。
她只好又摸黑从椅子上下去,摸黑从柜子里找新灯泡,再摸黑爬高,稳住身体,不知怼了多少次,才终于把新的灯泡给安了进去。真是令人烦躁,不过她不想怨自己,还是要怨灯泡。
“啪啪”跳闪几下,终又掀起一片光明,几乎同时,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落下了,解琳的肚子饿了。
这老宅不大,一层的平房,一厅一房一厨一卫,外加一个小到没法住人的杂货间,刚刚被砸开的门就是老式厨房的门,那里头有一口烧柴的大锅,解琳用不惯,于是在旁边又搭了一个简陋的流水台,装了煤气灶,倒像模像样,不过她很懒得在家里自己做饭吃。
她一如打开冰箱找吃的,好像那里会自动生出食物来,什么时候打开都有吃的似的。冰箱的微亮照在老灶上贴着的那张卷角的灶王爷脸上,他面上和蔼慈祥,不过他一定不喜眼前这个年轻姑娘。
冰箱里只有啤酒和一盒开封两天的酸奶可以裹腹。
她拿了罐啤酒,回到客厅里,从奶奶的照片前拿走了一个供着的皱皮苹果勉强吃起来。
啃下一口,解琳才有空发现孤寂地燃尽在香炉里的三根香……她皱起眉头苦笑道:
“抱歉啊奶奶,最近我太忙了。”
说完,她的笑越发无奈而窘迫,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忙碌,这个词在她身上竟也不恰当。她把啤酒装进了口袋,单手从柜子里抽出了三支香,挨个插进香灰中,又挨个点燃。
烟气袅升,解琳不禁打了个喷嚏,倒上一股寒气,赶忙钻回房间里去了。
第2章
清晨的阳光被遮挡在厚厚的云层之后,丁点光亮不足以透过高挂的窗帘,解琳从被子里睡眼惺忪地探出脑袋时,房间里还是一片暗色。
她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才六点半,还可以再睡半个小时的。外头的雨声很吵,时而还有闷雷响起,实在是个叫人提不起精神的坏天气,虽然天气好时解琳也不见得会多有精神。
她在被窝中烦躁地扭了几下,撑开眼皮,硬要按开手机,刷了刷本就寥无几人的聊天软件,加载的小圈圈转了一下又一下,最后跳出来两条动态,还都是卖东西的。
解琳把脸埋回枕头里,任屏幕暗下,又睡沉了,等她再次猛然睁眼,竟已经过了七点半。
“啊!糟了!”
刚刚想着不过再多睡五分钟,便放心地关了闹钟,谁知道这一闭眼就过去了近一个小时!解琳赶忙跳起来,随便洗漱了一番,扎了个凌乱的辫子,也再来不及吃些什么垫肚子,抓起外套就冲了出去。
一踏进院子,漫天的大雨卷来的凉使她一阵恍惚,她扯过廊下挂着的黄色雨披,才套了一半便慌张钻进雨里,熟练地踢开自行车的脚撑,想也没想一屁股坐上去,透凉的感觉瞬时贴上尾骨,自那儿晕开成一片,解琳反手摸了把映出水渍的裤子,恰还是条米色的裤子,真叫人难堪。可她哪里顾得了这么多,迎面冲进风雨之中。
一路的雨幕使她看不清眼前的路,正行至一路口,从左边飞过来一辆拐弯的电动车,冲解琳的堪堪撑住地的小腿不客气地撞过去,她还不及感到疼——
“看着点路噻!”撞她的中年女人便破口大骂。
“拐弯让直行懂不懂啊!”解琳不客气地顶了回去,眼看红灯要亮起,“妈的!”女人丢下了一句脏话一溜烟骑远了。
吃了满肚子闷亏的解琳瞥了一眼自己的小腿,穿着长裤子并看不清什么,总之也没有那么疼,她便继续往打工的地方赶去了。等她到超市门口的时候,自己的裤袜连着半截裤腿已经湿透了,她也无暇整理一下赶紧又冲向职员室打卡。
好在,赶上了。一口气且松下,一个女声从背后响起,让她心口一震。
“解琳!”
解琳回身,正是负责管理她的顶头主任王广萍,三十五往后的岁数,女人的长相很是普通,身材却出奇的好,那双长而匀称的腿配合着翘臀与细腰,一般女生也要看上几眼。王广萍深知这一点优势,她喜欢穿紧身的衣裙,如今天这副打扮,白色的衬衫塞进那条黑皮裙,裙下是黑丝袜,整个下半身像在雨里滚过一圈,油光水滑,像蛇。解琳的目光先是看向了她高耸的胸脯,扯过来,才对上她横着细长的眉毛、生着小眼的扁平小脸。
“哎!”
解琳应一声,王广萍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只见她额前的刘海被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的,汤面似的挂在脸上,还在不断滴落下水珠,身上也是一片一片的水渍,未着妆的解琳虽说还算得上眉清目秀,可实在狼狈不堪。
“你没打伞啊?”王广萍问时,没有多余的关心,语气里倒带着嘲笑。
“我骑车来的,路上着急了些,雨又太大,全往雨披里倒。”
解琳抬手将刘海往脑袋上一掠,有种浑然天成的随性美,对这微不足道的漂亮,王广萍仍觉得不快。
她不掩饰地白了她一眼道:“你上午是要站到收银前面的,这副模样像什么?你赶紧跟黄点点换个班,你先去底下补货。”
“哦。”解琳觉得脚底板泛上来一股寒气,“快点啊!”王广萍推了她一把催促道。
“好好好,知道了。”
解琳进了换衣室,四下无人后,她不慌不忙地打开柜子,拿出工作服的衬衫给自己换上,再系上条深蓝色的围裙,头发还在滴水,裤子也还是湿哒哒的,解琳想再整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