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就是能忘掉忧愁的茶?”淮北王现学现卖。
“正解。”余窈窕精打细算道:“这茶才十二块一杯。”说着跑过去,买了一杯珍珠奶茶。
淮北王沉着的站在原地,看看红柳烤肉串,看看铁板豆腐,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眼。当看见余窈窕举着一杯奶茶过来,敛眉道:“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你在说啥?别跟我拽古文。”余窈窕把奶茶递给他道:“你喝,我不爱喝。”
“……”
“这黑色球球为何物?”淮北王问。
“这是珠珠,忘忧珠。”余窈窕敷衍道。
淮北王吸了一口,爽爽滑滑好润嗓,夸赞道:“果真是忘忧茶,本王忧愁都随之散了。”说着朝里走,停在红柳烤肉的摊前。摊主热情道:“帅哥来几串?”
淮北王扭头看余窈窕,余窈窕问:“多钱一串?”
“一串十块,四串三十。”
“一串。”
“四串。”
“四串划算。”淮北王吸口奶茶看她。
“……”
俩人出来回车上,淮北王已经吃了四串烤肉,一碗杏仁豆腐,一盒章鱼烧,一枚蟹黄包。余窈窕示意手里的半杯奶茶,淮北王大言不惭道:“本王回戏院喝。”
余窈窕懒得理他,直接撕开薄盖就着杯子喝。她生平最讨厌浪费,尤其花钱买来的浪费。
余淮义卤好了牛肉,看见俩人回来,回厨房夹着烧饼道:“趁着热乎吃。”又盛了碗煲好的雪梨汤,端给淮北王。
余窈窕勾了个马扎坐下吃牛肉,余淮义问了几句生意上的事,余窈窕含糊带过,说了他也不明白。小十一围过来问:“师姐,听师傅说洗涤厂招人手?我有个外家姑父闲着没事,她儿子在念大学…,”
“行,你让他来吧。”余窈窕道。其实人手今天已经招够了。
“诶好嘞。“小十一笑眯眯道。说完转身去给淮北王烧热水。
“巴结他干啥?反正戏班子也快散了。”老九瞥一眼淮北王,直步出了院。
“诶老九去干啥?这都饭口了。”余淮义出来喊道。
小十一烧上水,蹲在余窈窕身侧道:“师姐,今个林师兄武师兄都去“梨园春”了。”
“怎么了?”余窈窕不足为怪。这些个小戏班为了能糊口饭,相互之间都会借人串戏。
“他们好像不回来了。”小十一吞吞吐吐道。
“另谋出路也好,你师傅也养不起这么些人。”余窈窕道。光景不好接不着戏,总不能让大家跟着挨饿。
“师姐你怎么跟师傅一样呢?”小十一丧气道:“师哥们不讲道义,跟着师傅学了这么些年,练成了都一个个跑了。”
第6章 章六
余窈窕没言语,林师兄跟武师兄也曾说过这话,但道义抵不过现实。大家学手艺都是为了混口饭,这几年戏曲越发不乐观,大剧院里能坐满六成,都已经是顶光彩的了。
余淮义混的不如他师兄,他师兄的剧团接的都是外宾,戏剧界里的国际招牌儿。余淮义还领着个小戏班,半死不活的熬着。
提起他师兄,余淮义不屑道:“他领的都啥?没一个成大气候,一个个才学了点皮毛就敢上台,他就是欺负洋人听不懂。”
“人比你混的好。”余窈窕道。
“混的好咋了?”余淮义炸毛,一巴掌招呼到她后脑勺:“我咋教你的?做人要扎实要实打实。他底下的小生一辈子只能唱小生,我底下的小生可不止唱小生…,”
“人戏路没你宽呗。”
“你懂个啥,一个人不能被一个角儿桎梏住…,”
“梅兰芳不就唱青衣?一辈子一个角儿…,”
“你别说了别说了,你懂啥是青衣啥是花旦?你出门别说我是你爹。”余淮义扭头就回屋。不想再跟这白痴说一句。他最烦有人拿他跟师兄比,比一辈子了烦不烦?
“……”
余窈窕嚼着牛肉不知自个哪错了。读书时就羞于提父亲是唱戏的,她嫌丢人。家长会也从不让余淮义参加。刚读小学一年级,余淮义教她练嗓子,她察觉苗条不对,干使劲的把嗓子嚎哑,哑到不能发声去医院开药。反复几次,余淮义就绝了让她唱戏的心。本指望后继有人能培养个大青衣出来。
小十一围着淮北王打转儿,一会沏茶,一会布菜。淮北王坐在太师椅上,一副理所应当的姿态。余窈窕深深唾弃,奴性,骨子里的奴性。
余淮义讨了顿气,踩着自行车直接出了门。余窈窕喊道:“饭口去哪呀?”
“饱了。”余淮义头也不回道。
余窈窕有点讪讪,这是真生气了。拍拍屁股进了厨房,挨个掀锅盖看了眼,除了卤牛肉就是小米粥,连个菜毛儿都没。盛了碗小米粥回堂屋,淮北王端坐在案几前,案上摆了三菜一汤。白灼九节虾,西芹百合,西湖牛肉羹。
余窈窕盯着比手掌大的九节虾,老余真舍得下本!小十一替他剥着虾,八卦着圈里的各种事。淮北王四平八稳的夹着菜,连嗯都不嗯一声。
余窈窕坐过去,看着专属他碟子里的菜,默不作声的干喝粥。淮北王看她一眼,手指推着一碟剥好的虾给她,腔调过于倨傲,余窈窕没鸟他。
“你,就是个跑龙套的。”余窈窕朝小十一道。
“师姐看出来了?我就是个跑龙套的呀。”小十一笑嘻嘻道。
“……”
“你吃,本王不喜虾。”淮北王又推给她。
“谢主隆恩,哀家也不吃。”
“怎么不烧菜?”余窈窕扭头问小十一。
“师傅说烧饼夹牛肉比菜管事儿。大家也都爱吃。”
“人都去哪了?”余窈窕问。
“今晚唱《空城计》呢,大家早早就去大戏院了。”小十一笑道:“师兄们都夹了俩牛肉烧饼!”
“本王也能唱!”淮北王放下筷子,清了声嗓子唱道:“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他一心想唱《空城计》想唱《定军山》想唱诸葛亮。
“怎么样,本王唱老生腔可好?”淮北王自信满满。
“……”
小十一心直口快道:“您还是唱《獐子沟》好,像《空城计》这种正派的老生腔还得专业的人…,”
“本王不专业?”淮北王敛眉。
“对呀!”小十一道:“咱们毕竟是民间野路子,人正派老腔都是戏剧学院毕业的呢。”
“人这一辈子不容易,活成你这样也算透彻了。”余窈窕道。小十一当夸他呢,咧着嘴直乐道:“我也没啥出息,就想学点《獐子沟》里的皮毛。”
“这点就好,就怕你想唱《空城计》”余窈窕筷子尖戳了只虾吃。
淮北王琢磨了会问:“他怎么活透彻了?”
“自知,人—贵在自知。”余窈窕一字一句道。
“你在嘲讽本王?”
余窈窕端着西湖牛肉羹倒自己碗里,品了口道:“你唱小生已经很出彩了,唱老生情感不够。”
“师姐说的没错。”小十一点头符合。
淮北王不作声,直接到院里,吊了吊嗓子,开口就唱《空城计》。
余窈窕都打算回去了,余淮义才拎着壶黄酒回来。余窈窕看他闷屈的脸色,进厨房炒了两样下酒菜,烫了黄酒,坐在院里陪他喝两杯。
余淮义一喝酒就话多,那些久远的陈芝麻事都被他翻了出来。说着笑着,笑着感慨着。淮北王捧着本书坐在屋里,耳朵留意着院里父女俩的聊天。
外头好一会没了动静,淮北王搁下书出去,余窈窕坐在台阶上赏月,手里端着一杯黄酒。淮北王接过酒陪她坐下,余窈窕看着他笑笑,头顺势枕在他肩上道:“小时候都说地球人口太多了,年轻人跟小孩要往月亮上迁,我当时偷偷的哭,嫦娥要怎么办?““而且回来看父母一趟还得坐飞船,那得多贵呀!我当时很焦虑,一方面开始偷偷攒钱坐飞船,一方面在发愁月亮一会扁一会弯有时候还看不见,住月亮上能安全么?”
“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攒钱,三年攒了八十七块。当时的八十七块可是巨款,一根冰棍才两毛钱,一包辣条也才两毛钱。直到有一天我妈说,你这钱月亮上不能花,月亮上流通的是月芽币,然后这笔巨款就被我妈借走了。我妈特意写了封信感谢我,说用这笔钱维持了两个月的家用。我当时特别有成就感,吃的每一粒米都理直气壮,这可是花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