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大婚前,晓川“离开了”,至于他是否真的想要离开,又打算去哪儿,我那会儿无从得知。
“不论如何,我会留下。”晓川坚决道。
“很好。”“大人”说,“萳笙的谋略,加上你的身手,何愁大事不成!”
听罢,我就看了看那三个武夫,只见三个人不约而同显露出轻蔑的样子,一副“老子约好了试你小子身手,不是打不过你”的酸样。
“回去吧,花音在等你。”鹤先生说。
我心思一动,不由得有些沮丧。
可晓川也不理会那教书先生,站直了,转身朝我这儿踱了过来。
我见他一副英雄肝胆,脸上止不住的火烧,惊慌失措间,像根木头似的杵那儿动也不动。
这回,没有人再拦下他。那男人停在我身前,定眸看了我一会儿,忽然抓过我一只手就向楼道口走。
我被他拉着走了数步,就听身后有人阻喝。
晓川驻足,却不回头,嘴里淡淡地说:“我要带他走。”
他这话说得极轻,但时值深夜,四下静得很,只要这楼上没人发出声响,哪怕针尖儿落地也是真真儿的叮耳。
所以,晓川这话说得虽轻,可整楼上的人全都“如雷贯耳”。
我更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一时竟没回过神来。
我要带他走。
呵!这是我听过的,最打动人心的情话。
“不行!”说话的是鹤先生。
晓川撒了手,淡漠着走回几步,我跟着转过去,就见锦衣男子慢幽幽地站了起来,两手将风帽遮了头,缓缓地从书案一端踱了出来。
我这才对那人的外貌大概有所了解——中等个子,上唇留着八字胡须,约莫四十余岁,但他故意将风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而且站在灯光较弱的区域,是以,我还是不能完全认清他的样貌。
“你要带他去何处?”“大人”问。
晓川笃定道:“与大人无关。”
“他是未安人,须是回到宫城完成使命。”
“我只知,他是我的人。”
当晓川毫不迟疑地讲出这句时,你可懂得,我那萌动的心情!
“文渊,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大人沉声道。
“我没忘!”晓川不再客气,“你们,拦不住我。”
没人拦得了晓川,这显得太过绝对。但,至少当时楼里的三名武夫想要在短时内制服那男人,显然是不行的。
眼见情势陷入僵局,鹤先生从旁斥道:“晓川,别让大人为难!”
谁料“大人”一抬手,令道:“萳笙,随他去。他自当有分寸。”
嗬!这算什么?深更半夜将我掳来戏耍一翻,接着告诉我这一切全是我自己咎由自取,然后再天降一名大英雄救我于水火之中!
这当然不是“大人”的初忠。他要的,是晓川的妥协。但这样的妥协并不能使他真的放心,所以,他命令两名手下暗中尾随晓川,寸步不离。
我与晓川一前一后的行走,寂凉空旷的街道,弥漫着桂花香气的冷风时而吹起,我浑身湿透,忍不住几个喷嚏。可前面那男人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难道之前他在淮汀阁的所作所为又是我在自作多情?
我埋怨着他的冷落,没好气的问:“大人是谁?”
“大人~便是大人,是你必须敬而远之的人。”
“你不肯说?适才他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晓川冷笑一声,说:“你不是称他作师叔吗?莫非想与他为难不成?”
我脸上一烫,结结巴巴地说:“你~你都听到了……我那不是为了保命嘛!”
“你的确很怕死。”晓川不冷不热地回应。
听他揭穿,我也豁出去了,嚷嚷道:“你虽不怕死却是愚蠢,居然把命交给不信任你,只会利用你的小人!”
晓川背对我斥道:““大人”并非小人。”
见他维护那斯,我更是气恼,讽刺道:“嗬!果然是喂熟的走狗!”
晓川听我这一骂,停下脚步,转身两三步的快速逼近。
“怎么?想动手啊?”我没脸没皮的挑衅。
晓川叹一口气,却是脱掉最外一层的夜行衣,转手将它披在我肩上。
我措手不及,一时语塞。
冥冥中,我与那男人针锋相对的气势被什么东西消磨掉了,有一股挠人心底的暗流不知从哪里流窜到我们之间,教人,说不出口。
夜撒星月,桂花飘香,弄得人,心沉沉。
我与晓川对视,那男人黑亮的眸子在月光下更加深邃幽暗,在某个瞬间,我明明在那流转的眼泊中看到了些许哀愁。
“宁海瑈,有时~我真的很羡慕你。”晓川轻叹着。
“羡慕我?”
“羡慕你能够随性而为。”
我听他说得真切,感慨道:“随性而为,你亦未尝不可。”
晓川摇了摇头,“我们,不同。”
我们不同?呵,呵呵~我笑出声来,眼睛里却湿湿的。
我向那男人走得更近,鼓起勇气,终于问出了那一句。
“暮晓川,你可是~喜欢我?”
晓川脸色一变,抿唇不答。
“若是不喜欢,为何不烧了我写给你的那封信?若是不喜欢,为何夜闯淮汀阁?若是不喜欢,为何走了,还要回头?”
我一连串的发问,不留给晓川任何喘息之机,我要他承认,立刻承认,他的私心!
可是晓川却始终静默。
而我,再也装不下去,等不下去了!我失控地扑了上去,双臂死死箍住他的脖子。
“我们一起走,一起离开长安……”我在央求他。
那男人在我耳畔呼着热气,幽幽地说:“我复李唐,斯赴武周,你我陌路,不得同行。”
我听他咬文嚼字的拒绝,心火便涌上来,猛地推开他骂道:“既然不得同行,适才你何苦要救我,何苦要来撩拨我!你看看我,看看我!为了你,我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你,还欲置我于死地!”
晓川看着我,想要说什么,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冷笑一声,对他说:“如此也好!从今往后,你是你,我是我!从此与你们那帮反周复唐的疯子再无瓜葛!去他娘的未安人!老子是恒国公宁海瑈!”
“好,很好。”晓川面无表情的回答。
我被他的不以为然彻底激怒了,喝道:“暮晓川,别在我面前玩儿深沉!你的底细,我一清二楚。”
我走到他身前,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这样的近,悬在晓川左耳下的黄金貔貅耳环在月光下尤为闪亮。
“我认得这个。”我指着那耳环说。
晓川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一脸惊异的看我。
“乌文渊。”我字字叫道。
晓川听罢,脸上的表情已从惊异变成了惊恐。
我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因为我不仅知道他原本的名,还知道他原本的姓氏。我相信,这世上除了远在均州的卢陵王,再无第二人知晓了。
晓川一下抓住我的臂膀,那一瞬他应该是想起了曾经我在半月楼询问貔貅耳环来历的事情,冲口道:“你~到底是谁?”
第39章 相认
我……是谁……
我是下贱婢女偷尝禁果后的私生子,我是在阴暗地窑苟延残喘的寄生者,我是连亲娘也不敢相认的懦夫,我是~儿时与那位蓝衣公子匆匆一瞥的过客……我是……狗儿……
哈……哈哈哈……你以为,我会将过去统统告诉暮晓川?不,绝不!我岂能让自己在那个男人面前如此低贱!我,不想让那无情之人再感到丝毫的慰藉,我甚至,不想去拥有那段与他共同的回忆!
但,我不开心。
这样的不开心,并非因为晓川的漠然,而是我觉着,我和他,已然走到死路的尽头……
我冷笑着,尽量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缓缓离去。
晓川没有追上来。黑夜里,隐隐传来风的叹息,我听见心里的自己,在哭泣……我听见,一个声音飘飘乎乎地在喊~
狗儿……
呵!刚才是什么!不会!一定是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
我脚不停步,不敢回头,我想要在那男人面前保留一点最后的尊严!
“狗儿!”
嘶裂般的呼喊,震耳乏溃。
这一次,我再也走不动了。我转过身去,看见晓川缓缓地走了过来。
“你是~狗儿?”他第一次在我面前丢了沉稳,一脸惊异,询问的语气,却没有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