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无忧,你还有好多好多年,别哭,你要好好活。”
可是她越这样说,我心里越难过,如果最后只剩我一个人,长生不老有何意义?
她说:“这十年,我从来没说你不想听的话,但是现在我要走了,你不想听的话我要把它说完。”
我说:“你说,我用心听。”
我仔仔细细听她的话,可能是我用心地听,我一个字儿都没忘记。
她说:“他骗骨骨说你离世,坟,是他为你立的衣冠冢,里面埋的是半块玉佩。”
她说:“我把骨骨当成自己的女儿,因为你,也因为他。”
她说:“他一个人拉扯大骨骨,骨骨有孝心,招了上门女婿,生了这三儿一女,直到他看到骨骨真正幸福能放手了,他才离开。”
她说:“这么多年里,我看着他如此孤独,我多想陪伴他,但是他从来不给我机会,他永远都是拒绝我,连走,都不告知我去了何处。”
我隐隐知道迷炙口中的他是谁,但是我却不敢问迷炙他的名字。
迷炙走啦,走前很安详,她闭眼前说:“下一辈子,我想有个属于我的良缘。”
我祝福她:“会有的。”
骨骨真的是把迷炙当娘了,哭得撕心裂肺,我才知道我欠骨骨那么多,都是迷炙帮我补偿的。
这一番伤心,对骨骨打击太大,任我如何呵护,骨骨的身体也是不受控制地每况愈下,三年后,骨骨亦去。
我先失去挚友再失去女儿,我心力交悴伤心欲绝,骨骨下葬的那一夜,我一夜衰老。
我是披散着白头发坐在老桃树下看着太阳升起的。
太阳升起那一刻,我的心痛到极致。
然后下一秒,心如被线缠断,血滴尽,所有的所有我都想起来了。
骨骨离世前在我耳边说:“娘,我没告诉迷炙姨,爹其实在华青寺。”
迷炙口中的他,骨骨口中的爹,我想起是谁。
时间反转回九十五年前。
第4章 四
九十五年前的我十九岁,正是青春好年华之时,但是因为我出生鼻梁上天带的一颗大瘤子,我出生来的十九年都是痛苦的。
所有同龄的小伙伴都不待见我,都叫我无盐女。
我被小伙伴们欺负被山潭村的人叫不祥之人,我懦弱自卑而胆怯。
幸好善良的女孩迷炙不嫌弃我,总是鼓励我说:“无忧,别管别人怎么看,外貌不是一辈子,心灵才是一辈子。”
迷炙是我灰暗少年时代里的一抹彩色,让我暗涩的心里有那么一角同她一般保留了那么一分善良。
除开迷炙,我可能依然是不幸的,因为除了村里的人对我的恶意外,还有我的爹。
我的娘原是离山潭村不远的一个村落里一名富家之女,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小姐,姻缘巧合看上了我那皮相好的爹,结为了夫妻。
但是我外公并不同意这门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断绝了与我娘的父女关系,从此我娘从千金变为贫妇。
也许我爹是有几分贪我外公家的钱财势力的,见我娘没了指望,婚后便有些不待见我娘。
但已为夫妻,日子总是得过,在我爹时不时地找碴我娘时不时地忍让中有了我。
因为我,我爹彻底地火山爆发了。
日日指着我娘鼻子大骂。
丈夫不疼,子女丑陋,我娘每日叹息日渐消瘦,又因生我时难产,致使她身体每况越下,在我十岁时离去。
我的爹在我娘去世才仅仅半年就娶了新人。
这位后娘容不下我,总是暗地里虐待我,那是我最痛苦的时光,那段时光也是善良的迷炙陪我扛过的。
直到九年后我后娘有次上山意外跌倒去世,我的苦日子才算到头。
后娘未留下一儿半女,我的爹心灰意冷,开始来哄我留在家里招个上门女婿。
我十九岁了,是该考虑婚事了,但是媒婆从未踏过我家的门,而我也不想招什么上门女婿,我也从未考虑过嫁人。
但是迷炙不一样,她家的门槛都被提亲的踏破了。
我就有些害怕,我害怕迷炙嫁人,害怕迷炙离我而去,从此与我渐行渐远,所以那晚我专门去迷炙家问迷炙是否有意中人的。
迷炙说都没看中,我就喜滋滋地回返家里,在经过村底那汪潭水时,听到水中传来有“扑腾”之声。
我胆子属大的,就探头去看。
当时快近七夕了,月亮快圆成了盘,我就清楚看见一匹黑马跌落潭水中。
那是一匹奇怪的马,通身漆黑,它额生黑角,背上生有双巨大的黑翅膀。
潭水齐腰,并不深。
但那黑马不知怎么了,腿站不起来,整个马身子直往水底沉去。
这般非溺葬不可!
幸得我受信佛的迷炙影响内心保有的那么一分善良,我立马下潭抱住黑马的脖子把它往上拽。
但我小小女子一枚,力量实在太小,拽了半天才堪堪从水中托起黑马的脑袋瓜。
这黑马忒奇怪,好像通人性。它好像知道我在帮它,颤着腿终于站了起来,然后一跃跃到了岸上小道上。
我才看清,它的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有的甚至肉都翻出来一大块,骨头都能看见!
我后娘喜欢打我,但为了做面子,打的向来只是瘀青,是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严厉的伤。
我吓呆了。
黑马儿估计受伤太重,四个腿关节一弯,又摊在了地上,急促的喘息。
山潭村是个保守的村落,我不过是因为一颗瘤子就被村里的人说成是不祥之人,见到我不是躲就是避要不丢石子,如今这么一匹额生角背生翅膀的马出现,我想结果怕是会被人卸骨煮锅。
既然我遇见了它,也救了它,那么救到底吧。
黑马太大,我弄不动它,于是我试着同它沟通,我把担心的同它说了一通,然后问它:“我家有一个地下红薯窖,要不,你到那养伤?”
这匹黑马儿真的是通人性得很,它看着我半天,突然颤着腿站起来,朝我点点头!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于是,我收留了这匹马。
因为以前我娘总是生病,从来都是我伺候,是以我还算会照顾病号。
以前经常给我娘抓药,是以识得些药材,家里没钱,就自己上后山挖些外伤药给黑马敷伤口。
我以前手上受伤敷过那种外伤药,那药敷在伤口上是钻心的疼,疼的人能叫出声,更别提黑马满身的伤口。
但我没想到黑马还很坚强,药敷上去愣是一声也没叫。
而这黑马更叫人佩服的是,它居然还会布置!
季节未到,红薯窖里暂时未放红薯,里头我倒是扫了干干净净,但总有一股潮湿的红薯味儿。我割了一些干净的青草来给黑马吃,而黑马居然用吃剩的青草把红薯窖的角角落落铺了个严严实实!
人一进去,迎面一股清新的青草味,脚踩上去,松松又软软。
真是一匹聪明的马呢,很是让我刮目相看。
我除了迷炙没有别的朋友,而迷炙日夜对付上门提亲的人,也无时间与我相见,我爹天天以酒度日,醉得稀里糊涂,也管不到我,见到我也只会叫我找个上门女婿继承他的门户,是以无人发现这匹马。
眼见黑马儿的伤渐渐好了,但是意外来临了。
有外人闯来了山潭村及周边别的村落,向我们承诺,谁报天马踪迹赏金万两。
万两,是什么概念?在我们这个山间小村里,万两的概念便是足够我同我爹无忧无虑生活十辈子不止!
天马,不正是红薯窖中这匹额生黑角背生黑翅的黑马么?
得这么个消息的那一晚,我辗转反侧,有想过交天马出去的,但是第二天当我回到红薯窖,看见俊美无比的天马那双湿灵灵的眼睛望着我时,我就不忍心了。
我说:“马儿呀,你值一万两黄金,但是我想,如果我把你交给外面的人,世界上怕是从此就没有你了。所以,我不要钱,你早点好便早点走吧。”
黑马本来望着我,听到我这句话那双马眼睛突然瞪得很大。
谁不想过好日子呢?谁不想有很多很多的钱呢,如果我有很多很多的钱,那么任何人都不会再认为我是不祥的人,所有人都会尊敬我。
甚至我可以用钱去请个有名的大夫帮我把脸上的瘤子去掉。
但是这些都实现不了了,我到底不会把天马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