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得跟着它走。
玉佩引着我穿过名“合欢桥”的小石桥,再沿着一条竹林石阶往村落后山而去。
我的手就像放在火炭上烤,但是此刻我却丝毫感受不到手心被烤的疼,因为每往石阶上一步,我的心便如被刀刮一刀,比之手心更疼。
我忍着钻心疼跟随着玉佩走过一台台石阶,走过山上的羊肠小道,直到走到一座坟墓前。
手心的玉佩突然就不烫了,光也熄灭了。
我非常人,我可以夜视物,即使是黑夜,我仍然能把墓碑上刻的字看得一清二楚。
墓碑上刻得很简单,只刻了四字:无忧之墓。
我的心就突然如被万刀同时开刮,痛得我站立不住!
与此同时,我手中的玉佩瞬地离开我的手,似长了翅膀,从垒坟的石块缝隙飞入了坟墓内!
我哪里还顾得上玉佩,心太痛,痛得我再也忍受不住跪倒在墓碑前,晕了过去。
***
“姑娘?”
好久,耳边传来苍老的呼喊声,模糊糊中我感到有手在扳我的脑袋。
我晕晕乎乎睁开眼睛,有光,很刺眼。
太阳当空挂,原来已天亮了。
“你醒了?”
我朝来声看,就见扳我脑袋瓜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
这位老婆婆看着有几分眼熟,似在哪儿见过。
我正了正眼色再看婆婆。
而婆婆也正了正眼色看我,突然就愣了,说:“你,你怎么同我长得这么像?”
我瞬地立起身仔仔细细看婆婆。
像!
同我是很像!
这位婆婆的样子是我老了的样子!
我的心吊到了嗓子眼,我愣愣问她:“你,你叫什么?”
婆婆很警惕,问我:“你怎么晕倒在我娘的坟前?你不是我们山潭村的人!你从哪里来?你又是谁?”
听到她说她娘的坟和山潭村,我只觉得一盘冷水沿头浇下!
我脱口而出:“你叫夏骨骨?”
婆婆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果然!
我爬起来就沿着石阶往下跑!
“姑娘,你去哪?”
我捂住耳朵只管跑,我不想听见身后婆婆的呼唤,我也不想面对那座坟墓。
我只想离这里远远的!
我跑下石阶跑过潭水跑过合欢桥跑离村落,跑了好远好远,跑到一处荒无人烟之地,见到路边有一丛高大茂密的棘笼,钻进去躲起来瑟瑟发抖。
棘笼刺得我浑身是血,我却丝毫感觉不到身痛,因为这跑的过程中我的脑袋又痛了,痛得我撕心裂肺,一幅又一幅关于夏骨骨的画面显现在我脑海里,窜来窜去!
她才出生时的粉雕玉琢,她吃奶时的汗湿额头,她望着人时的可爱神情,她学走路时的蹒跚…
以及她伸着小粉手嘶声力竭的哭喊:“娘!”
“啊!”
我抱着脑袋嘶喊出声!
脑中一闪,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我还在棘笼里,脑袋不疼了,但是我的心莫名其妙地很痛。
为什么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疼。
我想到墓上刻的简单四字,无忧之墓,我,不就是无忧么?
心疼得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夏骨骨,你是谁?是,我的女儿吗?
为什么我忘记了很多事!为什么!
我蜷起身抱着自己,体会着内心的刀割之痛。
泪流干了,天色渐暗下来了,我依然蜷缩着。
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我该去找夏骨骨吗?可是我又以何种身份去面对她,我又有何种颜面面对她?
“吱吱吱。”
有东西扒开了棘笼。
动静很大,使得我抬起泪眼看,便见一只刺猥领着二个仔钻了进来。
原来棘笼里有个窝,早经过我一番折腾给压扁了。
但见母刺猥一见我,给吓了一大跳,掉头含起她的两只娃就出了棘笼溜了个无影无踪。
我盯着它们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脑中不停转换着夏骨骨质问我是谁的表情。
好久,天空轰隆隆一声响,然后“叭哒叭哒”之声,下雨了。
我如疯了一般,我扒开棘笼,化为天马,振开我背上的翅膀,往山潭村狂飞而去。
我要去找夏骨骨,不管她是不是我的女儿,我绝不再离开她!
第3章 三
我浑身湿哒跑回山潭村,化为人形。
我非常人,双耳如顺风,凝神一听,便听见山潭村廖瘳人家里传来的夏骨骨的声音。
我认定人家,迈开步伐前去敲门。
我没想到的是,这户人家庭院中有一株老桃树,同我想到一幅画面中的那株桃树一模一样,而木屋庭院也一模一样。
我忐忑地去敲门。
这一敲,不仅见到了夏骨骨,还见到了一位老相识。
我只记得我同这位老相识是认识的,但是我已忘记了她的名字。
当时白发苍苍的老相识看到我却是瞪大了眼睛,颤微微喊我:“无忧,你,你回来了?”
我仔细看她的相貌,即使白发鹤颜,依然端庄美丽。
我的脑袋又疼了,一些画面又在脑海里显现。
幼时的美丽女孩背着背篓喊我去打猪草,有孩子欺负我时站在我身前护着我,我被关柴房饿得前胸贴后背时女孩从窗下偷偷塞进吃食来给我…
我想起来了,我喊她:“迷炙。”
她扑进我怀里痛哭出声:“八十二年了!”
我亦痛哭出声。
夏骨骨已儿孙满堂,但是此时她却不顾满屋后辈在场也扑进我怀里,喊我:“娘!”
娘?
我抱紧夏骨骨,泪如雨下。
我的心不痛了,我的心似满了。
***
当夜,儿孙们专门腾出一张大床来,让我三人同睡话夜长。
我是一夜抱着哭累了睡着的夏骨骨。
她一直伤心地质问我:“你没死为什么要立坟?为什么要离开我?”
为什么?
我也不记得为什么?
是边上的迷炙替我解围:“骨骨,你娘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人老了就如小孩一般,好哄得很。夏骨骨便被哄住了,哭着笑着睡了过去。
油灯迷离,迷炙盯着我好久。
她说:“我们同岁,但是无忧,你,这么年轻,也美丽。”她顿顿然后说:“我一生未嫁,这老了,骨骨便把我接了过来与她生活。”
我望迷炙,迷炙很老很老了,但是能看出她年轻时是相当美的,我记忆当中年少的她也确实是那么美丽,怎么一生未嫁?
我问她:“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山潭村?”
她望着我笑,说:“你知道原因的。”
我不知道原因,我还没想起来全部。
迷炙又说:“这八十二年夏龙尾待你好不好?”
迷炙知道夏龙尾?
可能是以前的事,如今我陆续想起骨骨和迷炙的往事,也没掉头忘,于是我想问迷炙关于我的一切。
我说:“他,已与我无关。”
迷炙以为夏龙尾待我不好,很愤愤不平,说:“当初他要带我走说立我为后,我就知道这个男人坏得很!没想到掉头骗了你走!”
什么?
原来!
应该是一开始夏龙尾看上的就是迷炙,而因为迷炙拒绝,他才立我为后的。
迷炙愤愤不平后叹气,泪眼通红地对我说了我想听的往事,但是,我听了前一个字就忘了后一个字,到最后,完全不知道迷炙说的什么。
我只好无奈同迷炙讲:“我老了,都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迷炙气死了,骂我:“再老有我老吗?我牙都掉光了,我一百零二岁了!你是不想听吧!”说完,愤慨地翻身背对我睡觉了。
我是真的很无奈。
***
我找到了骨骨和迷炙,我再也不愿意离开她们,从此与她们生活在一起。
十年,我们三个度过了开心的十年,我们一起看老桃树开花,抽芽,结果,我们一起上后山种田栽菜,下潭水洗衣淘米,甚至每年清明,我们一起去祭拜无忧墓…
可是年岁渐长,我依然年轻,而她们却越来越形如木槁。
她们渐渐走不动路了,上不了山下不了潭了洗不了衣淘不了米了,慢慢地,下床都成问题,十年后,迷炙先去。
迷炙去的那一晚,紧紧抓着我的手。
我的泪都快流干了。
她是我的挚友,我虽然想不起来所有的事,但是这十年和我脑中她年少时,她都是一个善良美丽的人,她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