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终于断断续续,气息减弱,慢慢闭口闭眼,重复昏睡。
苏辛已经吓瘫了,跪在床边,只向傅冉道:“宸君病中昏沉,全是谵语,请皇后不要当真。”圆照宫里孟清极身边的几个近侍全跪了。
傅冉叫他们起来,道:“这事自然不能凭宸君一面之词就断定。”
他已经知道孟清极这是离魂之症,魂魄已散乱,受人摆布。他来就是要揪出这个给孟清极下蛊的人。
等孟清极平静睡熟之后,傅冉伸手按在他的胸口,慢慢用力按下去。反复试探几次,开始向孟清极体内缓缓送入真气,突然指尖一刺,仿佛虫蛰了一样,傅冉像钓鱼一样,耐心等鱼彻底咬钩,正吃得香饵,他猛然抽出,指尖一甩。
那伽一仰头,就把他甩出来的东西吞了下去。
他们动作太快,周围人只看到傅冉指尖闪过一道黑影,瞬间就不见了。
那伽吃到了自己想吃的东西,终于满足。傅冉抚了抚她的头,向她做了个手势。那伽明了他的意思,懒洋洋地滑了出去。
傅冉看着床上平躺着的孟清极。他只剩一口气,魂魄离散,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傅冉换了只手按在孟清极的额头上,在他额头上盘旋片刻,方才离开。
孟清极已经救不过来了,傅冉只是让他走得舒服一些。
“我也该走了。”傅冉站起来。
他看看自己的指尖,刚刚像被虫豸咬过一样的地方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我该走了。”他环视四周又说了一遍。
他带来的两仪宫宫人已经为他捧来了大氅,圆照宫的苏辛等人才反应过来。他们惶惑不安,皇后听了宸君的话,既不发怒也不追究,但不知道事后会不会将他们都抓去审问。
傅冉只想回去快些看到元元。从圆照宫出来,忽然飘起一阵小雪,傅冉体内灵气充足,并不觉寒冷,还是忍不住裹了裹大氅。
当夜宫中就发生一件诡异血案。
乔苍梧侍君在睡梦中忽然被“什么东西”扯断了一只手臂。
等太医赶去的时候,乔苍梧断掉的手臂已经消失不见了。太医只能给他止血续命,别无他法。
“我让那伽顺着那蛊虫的气味去寻。谁下的蛊,那伽不会找错。”次日傅冉就将这件案子禀告了天章。
“现在乔苍梧的住处已经封了。他的内侍都发往静虚殿,乔苍梧单独关押,会有宫官细细查问。但他应该没有私藏的东西了,否则早已被那伽吞食。”傅冉简洁说明。
天章对乔苍梧印象不深,连五官面孔都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这个侍君颇是乖顺温和。
“乔苍梧留不得了。孟清极如何了?既然除掉了蛊虫……”
傅冉道:“蛊虫已经将他的心都蚀了。大约就是这两日的事情。我已经叫宫里开始准备了。”
“唉……”
两人同时叹息。
天章忽然看向傅冉:“你叹什么气?”
傅冉反问:“你叹什么?”
天章道:“我只是可惜孟清极。他容貌出色,家世亦良,如是不入宫,做一个红尘佳公子绰绰有余。害他的是乔苍梧,若追到源头上,却是我第一个害了他。”
傅冉点点头:“确是如此。”
天章剩下的话卡在嗓子里,却说不出口了。
他已经知道傅冉并非常人。傅冉当初若没有陪他在囹圄中度过五年,若没有入宫为后,又何尝不是自由自在快意人生。
但要他说对不起孟清极容易,对着傅冉,他这一句对不住,却是怎么也吐不出来。
再者傅冉到底是为什么愿意陪伴他,是不是为了所谓的“天命之君”,天章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心中一根刺隐隐作痛。
“若陛下如此推论,那宫中还有更多妃嫔侍君,经年累月困于一隅,郁郁早逝者甚多,并不比孟清极幸运多少……”
两人说得入神,都没注意正坐在小车里的元元,已经爬出了车子。
忽然就听得陶嬷嬷一声惊呼:“元元!”
天章和傅冉立刻转头看向毯子上的元元。
她正笑嘻嘻地站着。对世间一切纷争都一无所觉,只是笑嘻嘻地,稳稳当当地站着。然后向天章迈出了摇摇摆摆的第一步。
天章心都要化了。
傅冉连声道:“快看快看快看!”
天章嫌他吵,却不肯大声说话,只是点点头,轻声道:“看到了。”
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元元,看着她晃悠悠地两步之后一屁股坐了下来,不由齐声大笑。
第59章
年底时候,宫中传出了孟宸君没了的消息。
孟清极虽然这两年失宠,但毕竟有“宸君”的名分在,宫中仍是按宸君的规格治丧。
孟清极的灵柩就停在圆照宫。昔日的水晶宫,一夜之间就披霜带雪,满眼肃杀。
宫中向来不缺人手,准备齐全,各式物品一应俱全。宫中诸妃,侍君在圆照宫哭灵,外命妇在宫外搭的灵棚哭灵。
第一天圆照宫里还是哭声震天。才到第二天哭灵的人就没了劲头,就是去应卯的。
宋如霖一早就觉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数九寒冬,室外冰雪天,室内挂着聚火珠,支着熏笼,一室温暖馨香。宋如霖睁着眼睛又是一夜没合眼,数着外面打更的声音,一直数到凌晨。
僮仆来服侍他洗漱更衣的时候,宋如霖慢吞吞坐起来靠在床头,就是不想动。
孟康已等他等得不耐烦了,他本就气苦,见僮仆进去好一会儿出来说宋君懒动,起不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撩了帘子冲进去,噼里啪啦摔了一桌子东西,冲着宋如霖就是一顿吼。
“你不去宫里哭在这里哭有什么用!这就要误了哭灵的时辰,宸君走了你连这点体面都不给他?”孟康叫过下人,“把衣服给宋君换上!起不来就这样塞进马车去!”
宋如霖话都懒得和他说,随便下人摆弄,几个人围着他给他梳了头换了衣服,真就半拖半扶地架到车里去了。孟康只是瞧着,黑着脸一言不发,上了车就催马夫快走。一早上天还黑蒙蒙的,总算掐着时辰赶到了灵棚。
孟康最近正为齐仲宣的案子发慌,宫里孟宸君出了事情,宫中人来报丧那天,孟康天都塌了。这几天去哭灵,他心病都要出来了,心疼孟清极是一面,另一面更是担心自家身家性命。见宋如霖这样万事皆已如浮云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幸而这是最后一天哭灵,他总算将宋如霖逼来了。
宫中对乔苍梧已经审完了。乔苍梧被那伽咬掉了一只胳膊。夜深人静时候眼睁睁看着自己胳膊被看不见的东西给吞了,他再胆大,也被吓破了。
很快就招了供。将过去与齐仲宣的前因后果都交代了。乔苍梧常常在圆照宫中走动,确实是给孟清极做过耳目,他招供时候依然不老实,对孟清极泼了不少脏水。
若孟清极还活着,这一段公案遮遮掩掩查不清楚。如今他人没了,宫中查起来不用投鼠忌器了。圆照宫整个整理一番,孟清极做过的,没做的,全查得清清楚楚。
孟康当天刚进灵棚,才要举哀,就见大理寺的人并两个侍卫笔直向他走来。
孟康心觉不妙,慌忙间就想佯装晕倒。
但侍卫已经大步到他面前,礼貌道:“请孟公随我们去大理寺。”
孟康双腿一软,两个侍卫半架着他快步离开。周围人本就没什么哭灵的心思,见孟康被当众带走,都窃窃议论起来。
宋如霖在隔壁的灵棚中,也看到孟康被带走了。他只奇怪自己心里竟一点儿焦急都没有。
孟康当日就被押在了大理寺。宋如霖回去之后闭门谢客。
现在孟家势头不对,连亲友都不敢上门。宋如霖并不介意,也不着急去打探消息,想想该怎么营救孟康。
孟清极不在了,这些事情又有什么要紧?
孟家闭门谢客,门可罗雀。京中都在议论孟家之事——宸君一亡故,孟康就被看押,孟家恐怕是要败了。
前头齐仲宣的案子还没结案,这头孟家又掀出来。那些从前结交过齐仲宣的,就知孟家是个开头,不知道接下来就要哪家倒霉,都胆战心惊,悄悄打探消息。
果然几天后就有两家被查,一家被抄。
从齐仲宣事发起,京中上下都等着呢,就是平头百姓也不时议论——“等着瞧吧!嘿!这案子可没这么容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