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忖度到王皇后的气愤,知道现在求情可能会适得其反,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于是福了一福,轻声问道:
“小禄子和萧氏作出此等事来,确实糊涂!也让坤宁宫白白受到牵扯!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娘娘要不要让司礼监……”
她故意强调了“坤宁宫”与“牵扯”二字,果然,王皇后警觉地摇摇头:
“不可!这事儿不能让司礼监知道!”
她倒不是心疼萧氏,而是想到了自己的处境:“菜户”的事儿毕竟还是宫里的丑闻,传出去了,影响不好。此时的王皇后正是小产没多久,身子抱恙。皇后娘娘没有生下皇子,这样的事儿虽说没人敢明说,然而王皇后给自我施加的压力,便已经是比天还大了。更何况,宫内眼下郑妃得宠,宫里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坤宁宫,如此情形,只好把事情压下来。
萧氏把头埋得低低的,她不敢抬头,更不敢看王皇后,她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等待着王皇后嘴唇微张,发号施令的那个瞬间……
……
“娘子,娘子……”
邹庆温和的声音传来,萧氏惊醒,发现自己已经睡着多时,邹庆望着妻子,心生疑惑:
“又做噩梦了?”
萧氏摸摸自己的脸颊,摸到了冰凉的泪水,她又在梦里哭过了:
“我……又想到了以前一些可怕的事儿……”
丈夫温和地拥住她,轻轻地安慰:
“别怕,有我在……还有我们的鱼儿……”
“鱼儿?”萧氏有些吃惊。
原来邹庆今日捕到一尾大鱼,他一时兴起,觉得这大鱼一定能给女儿带来好运,借着今晚满月的庆典,他便决定宣布这个名字。
萧氏又气又笑:
“‘邹鱼’?不好不好!若是舌头伸不直的,恐还得念作‘周瑜’;再说了,有哪家的女孩子是取这么个名儿,太怪了!”
“娘子有所不知,咱们这种贫贱人家,倘是给孩子取个太大的名儿,就怕压不住呢,‘鱼儿’虽然粗鄙,可是却能保咱们的宝贝女儿一生平安。”邹庆想了想,“……不过,娘子既说不好,我就再想一个……”
“别……”
萧氏温和地拉住了丈夫,她转头又看躺在襁褓里的女孩。
鱼儿,鱼儿,鱼儿……她喃喃地念了一遍又一遍,她的眼角再一次湿润了起来。
除夕还未到,小渔村的年味已经很足了,小孩子们欢闹着,时不时地炸响一个炮仗,夜已经深了,邹家的灯火依旧亮着。
清晨捕获的那条白鲢,经过萧氏的手洗净了,切块,油煎,加了炒香葱姜蒜,再加少半瓢井水慢炖,煎得金黄的鱼肉躺在的翻滚的汁水上,引得桌旁的大汉们食指大动:
“嫂子,还没好啊!”
“快好了!”
萧氏望着锅内的汤汁基本收干,便知道大功告成了。码盘,送上桌,满桌子的人都是不住地称赞:
“邹大哥,你行啊!”
“只可惜是个女娃,要是个小子……”
“我可不嫌弃。”邹庆憨厚地一笑。
又有人搭腔:
“就是!更何况两口子来日方长,还怕再没有一个……”
众人大笑,萧氏羞臊得红了脸,赶紧把身子背对众人,邹庆笑骂道:
“头尾鱼都堵不住你的嘴!找捶呢!”
“哈哈哈……”
众人还在吃喝,杯盘狼藉,萧氏则心思不在此,她抱了鱼儿,找了张小木凳子坐下。
鱼儿这孩子已经能睁开眼睛了,她望着娘亲,露出灿烂的笑容,萧氏心里甜甜的。
油锅里迸裂出一个油星子,萧氏的手指上马上出了一个青溜溜的水疱,疼得钻心,仿佛就是这一瞬间,她忽然又跌入了那地狱般的过去里。
第2章 白鲢鱼(下)
萧柔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只知道今日搜宫之后,所有宫人都变了脸色,然后,她就在王皇后的手势下被拖拉了下去,关进了那坤宁宫的暗房之中。
她被推搡着,进了坤宁宫的暗房,她被几个宫女按跪在地上,手指上套上了夹手指的拶子,她吓得魂飞魄散,大叫道:
“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奴婢真的冤枉……”
“混账东西!”
小禄子飞起一脚,踹在她的心窝上,她险些昏死过去,王皇后凄冷地望着她,脸上的齑粉显得更加惨白:
“柔儿……本宫对你不薄……你太让本宫失望了……”
萧氏害怕急了,声音颤抖:
“皇后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绝没有半点害娘娘的心思!”
王皇后根本就不拿正眼瞅她,小禄子低声说道:
“这等贱骨头,若是不给她点厉害瞧瞧……只怕,得不了什么供词呢!”
王皇后的话冰冷:
“你背后的人,是不是郑贵妃那个贱人?还是那周端妃……你我主仆一场,只要你老实说了是谁主使你这么做,本宫便留你个全尸。可你若还是死不松口,本宫会让你生不如死,绝无戏言。”
小禄子在一旁帮腔作势:
“娘娘问你话呢!说!”
原来这天搜宫,侍从从萧氏的床铺下搜出了咒文,经风水师看过了,这是可以让王皇后流产的符咒,王皇后雷霆震怒,如此一来,便是咬定了萧氏就是害她的人,再也听不进她的任何辩解。
萧氏发抖,她的心中闪过无数的惶恐:
“奴婢没有做,奴婢忠心耿耿,从来没有做过对皇后娘娘不好的事儿!”
她知道自己是被算计了——应该就是小禄子做的!然而事已至此,她又怎么说得清呢?她本身就是个嘴笨,不会替自己申辩的闷葫芦!她吓得瑟瑟发抖,这在王皇后眼里,完全就成了畏罪心虚的铁证!
“死鸭子嘴硬!”王皇后咬牙切齿,“我看我平日就是对你们太宽厚了,这才让你们无法无天,为非作歹!”
小禄子一挥手,萧氏手指上的拶子便收紧了,萧氏听到了自己手指骨节碎裂的声音,钻心的疼痛昏天黑地。
她此前已经受过了百般的侮辱与折磨,今日的这么一拶,成了压垮马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身心俱损,盼望着来个痛快,不想王皇后听了她屈打成招的供词,并没有雷霆大怒,只是平静地说了两个字:
“好,好。”
在一脸诧异中,萧氏得到了王皇后吩咐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她那满身的伤痛,随着日子的推移,一点点地好转起来,她想见王皇后,想见茯苓,想出门透透气,然而都不被允许,前来侍奉她的人也是冷冰冰的,多问一句便说:
“你如果还想活命的话,就不要多嘴。”
在萧氏的身体恢复好后又半个月的时候,变故发生了,一天夜里,大门被“嗵”地踢开,还在睡梦中的萧氏,头上被罩了布袋,她感觉自己上了一辆宫车。接着是好久好久的跋涉。待到布袋从头上取下来的时候,她发现四周皆是与自己年纪相仿,体貌相当的女子,正当她走神的时候,一鞭子抽来,接着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扔给她一件破旧的衣服:
“换上!把这个换上!”
她等待着自己被处以极刑,然而让她疑惑的是,她没有死,而是被赶出宫来,成了人牙子的私人财产,她和其他的奴隶一样吃发馊的饭菜,睡满是跳蚤与蟑螂的草铺,惶惶不安了快七八日,来了个身材厚实,满脸横肉的大汉:
“来吧,你从此是我的了。”
渔民邹庆买了她做媳妇,她便跟了他回了那破旧的小渔村。
这一年的日子清苦难耐,邹庆脾气不好,总是对她动辄打骂,家中的条件也差得很,这年冬天,她的手上起得满是冻疮。她一点也不叫苦,任劳任怨地干着繁重的活计,当她怀孕后,邹庆竟然对她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观,她日日祈祷着,希望菩萨保佑她生个大胖儿子,到头来是个闺女,邹庆竟然没有怪罪她。她觉得她自己像是做梦一样,她觉得自己很幸福。
渔民们吃吃喝喝,有人伸手逗她的孩子。
鱼儿躺在襁褓里,粉嫩嫩的一双小手伸出来,十分惹人怜爱,邹庆露出了满足的微笑,萧氏也绽开了笑容,她已经不再求什么别的了。
“这孩子长得真好看!”一个人称赞道,“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兴许还能是个娘娘呢!”
“哈哈,好!好!”邹庆乐得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