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坂口宏树死了。
他在逃出废弃的医院后被赶来支援的二系监视官击毙。
御坂美琴的案情报告中只用‘嫌疑人已被支配者处决’这一句简短的话作为这个少年人生最后的注脚。
如果,上条当麻想着,如果在他曾经要作恶的那一瞬间,得到的不是同伴的盲从、家人的纵容、社会的视而不见,这个人的人生又将走向什么样的方向。
那一天,那名少年是否在自己的某些话语中感受到了触动,上条当麻已经不得而知,坂口宏树这个人的一切都已随着他生命的终结而风化,再无意义。
坂口由美子在得知儿子的死讯后选择了吊颈自杀,而她的丈夫小柳雅治则被以治疗之名关入了东京某处的疗养院。
至此,这个不幸的家庭终于走向了毁灭。
奇怪的是,上条当麻翻遍了整篇案情报告也没有看到关于坂口宏树所佩戴的仪器的信息,按理来说,就算肉体遭到处刑电磁波破坏,独立于躯体之外的仪器也会有碎片遗落下来才对。
心中隐隐约约透露出古怪预感的上条当麻只能寄希望于御坂美琴是受禾生壤宗之命隐瞒了这件事。
而事件的最后,那名持刀行凶的少女也有蹊跷。
她在事后供述,是逃亡路上遇到的陌生男人给了她凶器,并告知她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从案发现场走出来的白发男人。
因色相恶化即听信他人谗言出手伤人的少女,编造谎言指使他人行凶的陌生男人,都让上条当麻感到无与伦比的恶意。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还是这一切背后的用意。
那个人必定十分清楚如何才能让一方通行这个人痛不欲生,如何用最残酷的方法撕开他的伤疤,如何毁灭他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不仅杀人,还要诛心。
上条当麻猛然回忆起了那天暴雨中少女肩上披着的宽大男式外套。
他在某个地方见过那件衣服。
答案呼之欲出了。
——是垣根帝督。
那个男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憎恨与野心,也不去管身为警察那该有的责任与正义感。
他所做的只有直白而残忍的复仇。
上条当麻并不知道垣根帝督与一方通行两人之间的渊源,于是也无法评判这一切的是非对错。
说到底,所谓的正义,究竟又是什么?
上条当麻开始迷茫了。
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对错。
拼命抹杀异类的世界一定脱离了正轨。
简单地将人的价值分为‘有罪’与‘无罪’的社会一定有哪里不对。
这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看法。
但是唯有一件事上条当麻敢肯定——
那边是法律的初衷并非‘杀人’,而是‘救人’才对。
‘支配者是Sibyl系统的眼睛’?
不,或许该说,支配者已经代替Sibyl系统成为了所有人的眼睛。
在这里,我们都被仪器后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左右。
思考、抉择、乃至人生。
我们在杀人。
他想起自己扣下支配者扳机时冷漠地、像是在观察濒死小虫一样冷漠的眼神。
他想起受害者班级内孩子们天真无邪却又残酷至极的议论声。
他想起暴雨里女孩手中滴血的刀刃。
毫无知觉地、
杀了那么多。
说到底,我们就是他们。
我们是每个人。
是受害者、是加害者、也是旁观者。
我们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我们所出创造的、这个社会最扭曲的部分的触底反弹。
——
“早上好。”
“起床的时间到了。”
“潜在犯的各位,让我们今天也努力净化色相吧。”
“早上好。”
“起床的时间到了。”
……
熟悉的声音。
温润的男性嗓音伴着门德尔松的《春之歌》缓缓回荡在巨大的白色空间里。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一方通行努力睁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睑,映入视线的是毫无特色、白到刺目的无菌病房,和医生探过来的、探寻的脸。
这样居然还能活下来,这条命的价值真的有这么高吗?
盖着吸氧面罩的嘴角露出了一个不知是嘲笑还是悲伤的笑容,似乎在讥讽自己的无力。
“醒了……怎么办……”
“不用管他……继续手术……”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医生和护士的对话。
以及——
“……能最大限度发挥出人们的个人能力,保证大家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能让人类生活得更加像人类……然后便能实现人人都可以享受艺术、自然和和平的世界……”
“现在插播一条新闻……”
“10月29日发生的文京区恶性杀人案在警方的侦办下已经告破……嫌疑人系家住于文京区的少年犯「S」。”
一方通行的视线看向了透明玻璃幕墙外切为新闻报道的荧幕:
“嫌疑人「S」因对社会产生抵触情绪而绑架杀害三名受害者,于11月2日在废弃区划与警方展开搏斗后被支配者处决……另有两名遭绑架的受害者被解救……”
“据后续调查,此次文京区恶性杀人案与四年前发生的「都心六区连续猎奇杀人案」为同一名嫌疑人——少年犯「S」所为……”
“至此,长达四年的悬案终于告破,案件的详细经过仍有待警方进一步调查。”
告破?
脑海中回荡着新闻节目主持人略带欣喜的话音,一方通行茫然若失地望着不断变换着色彩的荧幕,却再也看不懂上面的图案是何用意。
被夺走了。
本应由自己承受的一切,那些罪孽、那些痛苦,以及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忏悔的机会。
全部被夺走了。
“不对……”
呼出的二氧化碳在面罩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色雾气。
“我明明还在这里……”
端着医用托盘的护士尖叫了起来,手中捧着的血管钳、线剪和手术刀全部被打翻在地,她惊恐地看着麻醉还未过去便已如僵尸般从手术台坐起来的白发男子,跌坐在了地下。
“这就是你的报复是吗……”
一方通行抬起染满鲜血的左手,一把挥开了想要把他按回台上的医生,他扯开盖在身上的无菌布,拔下乱七八糟缠绕着的输液管、输血管,从手术台上翻了下来,像垂死挣扎的动物般爬向那块播报着谎言的荧幕。
“连赎罪的机会都不给我,这就是你对我反抗的报复对吗——?!禾生壤宗——!”
一方通行嘶吼着。
已缝合的伤口再次崩裂,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都是假的!我在这里!是我做的!死掉的四十七个人!全都是我杀的——!你们为什么不看着我?!”
坚固的玻璃幕墙将他禁锢在这个小小的透明玻璃牢笼里。
“为什么没有人看着我?!你们憎恨的人就在这里!该下地狱的人是我!来复仇啊——!”
一方通行疯狂地用拳头敲打着面前坚固的玻璃,直至上面染满属于他的血迹。
“是我做的——!全部都是我做的——”
一方通行陡然感到自己的脖颈传来尖锐的疼痛,回过头便看到戴着口罩的医生正慢慢地拔出注射器的针尖。
“这个可以让你不再胡言乱语。”
“你——”
一方通行抓住了医生的小腿,在浅绿色的手术服上留下一个渗血的手印,然而,意识与在极限中爆发出的体力都在被飞快的抽离他的身体。
「为了我,活下去。去亲手洗净自己全部罪孽,去亲眼见证旁人幸福的笑脸,去一一承受那些施加在你身上的指责和辱骂,无论需要多久,无论需要什么方式,我都会在这里,永远陪着你。」
在眼前的一切重新堕入黑暗前,一方通行想道。
可是啊,上条当麻。
这个世界,却连赎罪的机会都不愿意再施舍给我。
而那首如流水般轻快的《春之歌》,仍在不断地回荡着。
第49章
11月4日。
上条当麻回到了安全局。
距离以命相搏的那日仅仅过去了一天,伤势稍有好转的他便不顾家人和医生的阻拦,办理了出院手续。
似乎在为了他能脱离那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地方而欢欣鼓舞,阴郁了多日的天色终于开始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