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去了。”他头也不回地说。
Felix摸不着头脑,站了一会,赶紧跑到F8的负责部门告知这件事,Mark最后还要给竞赛优胜者奖励,但由CTO代劳倒也可以。
Mark上了车,打开导航输入Eduardo给他的地址,发现距离酒店也就十分钟左右的车程,不知道他怎么会跑那里去了,也不知为何他说回不来。
这个时间,Eduardo早就应该在酒店里了,上午演讲结束后,Mark还给Eduardo打过电话,当时他状态很好,能跟Mark开玩笑,为何晚上忽然这样了?他今天离开会场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所有问题在Mark脑海里不断盘旋却毫无头绪。
开车的一路上,他心急如焚,到了地点,把车停好就跳下车,在附近跑着找了一圈,终于在街心公园路灯下看到坐在椅子上的Eduardo。
他跑过去,“Wardo?”
Eduardo抬头,看到站在他前面气喘吁吁的Mark,“派对结束了?”
“嗯。”
“对不起。”Eduardo对他露出一个虚弱而抱歉的笑容,“让你跑一趟……”
Mark看他这样说,忽然心里一痛。
他没有笑也没有说话,脸上全是担忧,走近Eduardo,抬手摸了摸Eduardo的肩膀。于是Eduardo嘴边勉强挤出来的笑容也消失了,但Mark就在他面前,恐惧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Mark,”Eduardo把脑袋往站在他面前的Mark那边靠,“我好像有点不清醒……”
“没事,我来了。”Mark说。
Eduardo闭上眼睛,刚刚的一幕浮现在脑海里。
他走在街头,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信息,视觉、听觉仿佛被狂轰滥炸。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打车回酒店,于是,他下意识往马路走去。
幸好,身边有人及时一把拉住了他。
Eduardo当时整个人混乱得好像在幻想中,拉他的人是男是女,说了什么,他已经毫无印象了。
但也多亏那一拉,Eduardo才察觉自己早就陷在幻觉里了。
他开始慌张害怕,而越慌张就越不敢再往人多的地方去。最后,他为了逃离人群和车流,在空旷安静的街心公园里坐下,决定等Mark结束F8的派对后来接他。
“我想自己打车回酒店,但是我没法坐进那辆出租车,我只能坐在这里等你。”他觉得自己失败极了,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还要麻烦Mark跑这一趟,“对不起,我……”
“你做得很好。”Mark摸摸他柔软的棕发。
他虽说得轻松,然而心有余悸。
从Eduardo出现严重的PTSD开始,Mark就一直陪在他身边,自然清楚他被触发PTSD时是怎样的。
当他独自一人在人流密集的地方复发PTSD,Mark知道有多危险,Eduardo又有多害怕。
失控的、极度分散的注意力,以及高度的紧张,会让他没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辨别到底哪些信息是重要的,而哪些信息又是无关紧要的,这种情况下极容易发生意外。
万一再出什么意外——Mark捏紧Eduardo的肩膀,他一点都不想再被什么人通知一些接受不了的消息。
大概感觉到肩膀上的力道,Eduardo抬起头,“对不起……我原本是想试试自己克服……”
“不要道歉了。如果有什么你该道歉的话,那就是你应该早点给我打电话。”Mark打断了他,放松手上的力道,“一个游戏派对而已。保证下次不会再这样。”
“下次一定。”Eduardo乖乖回应。
Mark摸了摸他,什么都没说,安静地站在那里让Eduardo抱着自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询问,“回去吧,要我叫Felix过来做司机吗?”
“不用麻烦他,”Eduardo的声音闷闷的,他摇摇头,“我没事了。”
Mark牵着Eduardo的手回到车上。
Eduardo情绪很低落,上车后一言不发,Mark慢慢把车开回了酒店。
回房间后,Mark让Eduardo先去洗澡,他收拾了一下东西,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张名片。
Felix帮Mark开了房间后,Mark还没有进来过,理应这里不会有他的东西。
Mark拿起名片看了看,Play T.E的运营经理海勒·赫伯特。
这游戏公司Mark知道,规模中等,也在Facebook平台上投放游戏,听说有几款表现力挺不错,但他很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人,而看这个人的头衔,他甚至没有资格给Mark递名片。
所以这要么是Felix不小心落下的,要么是Eduardo的,Mark于是把名片放回原位。
Eduardo洗了个热水澡后脸色好了很多,Mark把他塞进被窝之后自己才去洗澡。
等到他收拾好自己上床的时候,已经将近12点半了。Eduardo闭着眼躺在床上,但Mark看一眼就知道他根本没有睡着——怪他过分浓密纤长的眼睫毛,轻轻一颤就知道他只是在装睡。
Mark上了床,在被子下摸索着找到Eduardo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小指头。
没反应。
于是Mark只好问,“有想跟我说说的事情吗?”
仍然没反应。
Mark很不想戳穿他在装睡的事实,也不太想逼迫他说发生了什么——以过往经验而言,这只会起到反效果。于是Facebook的CEO只好叹了口气,关掉灯。
过了几分钟,听见暴君呼吸变得匀称的Eduardo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出乎意料的是,Mark根本没有入睡,他甚至没有阖眼,黑暗里直勾勾地盯着Eduardo。
Eduardo显然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愣愣地道,“你……你没睡?”
“没有。”Mark淡淡地说。
Eduardo像个难得一次过了门禁时间偷偷跑回家却被逮个正着的孩子,茫然无措地看着Mark。
这让Mark想要亲他一下。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然而刚探身凑过去,Eduardo已经下意识闭上眼睛拧起眉心,做了个瑟缩的动作,但他似乎控制住了自己,没有真的躲开Mark的吻。
这细微的动作尽管在黑暗里几乎被隐藏起来,但仍然没有逃过Mark敏锐的直觉。
这回轮到暴君愣了。看到他脸色不虞地躺回去,Eduardo脸上浮现惊恐的神色,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Mark问。刚说完,他又觉得这听上去像在质问,于是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Eduardo下意识摇摇头,但又犹豫着点了点头,最后他解释,“我只是……觉得太晚了……你明早还有F8的早餐分享会要主持……”
他非常不安地恳求,看上去很是难过羞愧,“明天晚上我再跟你说,好吗?”
“没事。”Mark说,他又碰了碰Eduardo的手,示意这没什么大不了了,“晚安,Wardo。”
“晚安,Mark……”。Eduardo泫然欲泣。
Eduardo没能如愿进入深度睡眠,在他迷迷糊糊睡着后,很多原本已经随着身体痊愈和治疗已经渐渐淡去的噩梦又卷土重来,那些玻璃渣、被鲜血蒙住的视线、昏黄路灯下空无一人的马路、被刺伤而暴怒的Mark……这些东西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徘徊不去。
他第四次惊醒的时候才三点多,Mark这个时候已经睡着了。他面向Eduardo侧躺着,发出均匀的呼吸。
在被噩梦数次恐吓驱逐后,Eduardo开始恐惧睡眠,但想到医生曾一再强调睡眠对现在的他的重要性,Eduardo只好寻求一些药物的帮助。
他悄悄爬起来,为了不吵醒Mark而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Eduardo来到套房的客厅,翻了翻行李,才想起因为只在这里住一晚,最近睡眠状况很好,因此既没带安眠药,也没带褪黑素。
他无比懊恼地站了一会儿,灵机一动,走到吧台那边打开冰箱,里面不出所料有酒店备给客人的酒,喝点酒也能帮助入睡。
“你知道你不能喝酒。”在他刚拿了个杯子准备倒酒时,Mark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放下酒瓶。”
Eduardo被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Mark抱着手倚在卧室门口,脸上是因为困倦而不自觉露出的阴沉。
Eduardo讪讪地放下手上的酒瓶,“我吵醒你了吗?”
“我是在问这个吗?”Mark沉着脸反问,“还是你只在意这个?”
Eduardo低下头。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Mark说。
沉默,仍然是沉默。
Mark叹了口气,走过去拉Eduardo的手,把他带回卧室,让他坐到床上,“我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Wardo,我很担心你。”
Eduardo局促不安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在F8……把戒指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