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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孟一直冷着脸不说话。大伙知道他情绪差,谁也不敢上前招惹。
他忽然问:“关闭次元通道,未必得是永久的吧?你们若找到了根源上的解决办法,这些通道还能再打开吗?”
张浩然小声说:“次元通道关闭之后就会重新回到游离状态,我们会在全国各地布置大型干扰器,确保它们不再轻易被触碰打开。时限……时限嘛……”
他摒弃尴尬,干脆一口气说:“如果我们能做到将所有古蜀文物的心中都消除怨恨,像太阳神鸟前辈那样,它们和蚕丛的联系自然就断了。所以等它们足够了解世界,世界也足够了解它们的时候,也许可以考虑逐步撤换干扰器。但这肯定不是一朝一夕之间能解决的……”
施一鸣积极地叫道:“虽然我们对古蜀文明的了解还只限于皮毛,但这方面的研究现在进展很快!保守估计五十年足够了!如果国家愿意给我拨资金,我可以把后半辈子全都奉献出来!那时候如果蚕丛不存在了,那些通道什么的随时可以再开嘛,我们敞开大门欢迎各位!”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可是:“阿弥陀佛上帝保佑,你们这些文物一不高兴就出来打我脸,最好永远别再出来捣乱了,还是让我安安静静地当个文博大V吧……”
说了这么多,其实也只能概括成四个字,“遥遥无期”。
就算能暂时阻止蚕丛,万一地下又冒出其他蛮不讲理的boss,那全面小康社会还能不能在今年建成了?
要等到人类社会所有文明——现有的、过去的、失落的、融合的——都能互知互敬,和谐相处,相逢一笑泯恩仇,那必定要花费至少几代人之努力。
不过文物们对此并不以为意:“佟姑娘,如果我们再出来展出,你一定要来看我们哟!我们会和你打招呼的!”
在过去的千百年里,文物的灵智居于创作层,和人间能够互相感知,但无法穿梭来往。很多人在凝视一件古老的文物时,时常会有错觉,觉得自己在和古人对话。
对于文物们来说,沟通并不一定要通过语言来进行。就算回复原身,照样可以跟佟彤愉快交流。
佟彤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
希孟仍旧冥顽不化,甩下一句“我不同意”,拂袖而走。
曾老太太对这位文物大爷彻底无语,也顾不上客气了,问他:“那您可否给个更好的解决方案?”
他放慢脚步,冷冷道:“现在几点?”
曾老太太一愣,看手表:“差两分12点。怎么……”
“要是没有我,两分钟之后你们就全盘皆输了!你们薅羊毛也非得可着一头羊薅吗?自己想办法!”
他自己也知道这话说得太过负气任性。不等后头人回答,径直顺着小路,怒气冲冲地走去了馆后园林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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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联部的工作人员耳朵贴着手机,小声播报着实时更新:“关闭次元通道的计划,各国相关部门正在进行紧急投票……当地的友好文物们也都在参与……欧洲全票通过……非洲全票通过……南亚……两票弃权,也通过……”
大家神情复杂地面面相觑。假如华夏战区也立刻进行投票的话……
后头那位爷的意见其实不重要了。
佟彤发现自己头脑乱糟糟的,耳中听着大家一句接一句的说话,却一个字也没听懂。
她想理性地分析,可理性都已经被别人分析完了。其实她早该知道,尘归尘土归土,次元通道怎么开的就怎么关回去,才是最釜底抽薪的解决方法。
可是,太快了……让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她好像一个在冰上跳舞的小孩,严寒正盛,春日遥遥无期,她舞得怡然自乐,从没担心那冰层会融。
可是,突如其来地,烈日代替了寒风,火焰炙烤着大地,脚下毫无预兆地裂开了。
娇娇、雪晴、赵孟頫、白老板,几个和她知根知底的朋友们,这时候难得的和人类有所共情,担忧地看着她的脸色。
她猛地吐出一口气,拔腿就走。
“我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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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孟其实并没走太远。馆后园林布置得生机盎然,一片人工湖延伸到远处。湖边堤岸上亮着暖黄色的路灯,湖边栈道上花丛掩映,清香扑鼻。
他就在静静地看那湖水。
他听到身后脚步声,余光看到佟彤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过来。
“小心,地上滑。”
他的声音冷静而克制,跟刚才那个大发脾气的宝宝判若两人。
佟彤一肚子安慰的话瞬间找不到出口。她小小的“嗯”一声,缓步上前,乖乖靠进他张开的怀里。
就这么安静了许久,谁也没说话。明月的影子落在湖里。
湖对岸是一座高大的祭祀台,是博物馆方面根据发掘出的古蜀文物和遗址,再凭借想象重建的,以便让游客们参观时更能身临其境。
那祭祀台周围也亮着稀疏的路灯,投在湖中的月影旁边。微风吹皱水面,灯光和月光就难舍难分地搅到了一起。
“彤彤,”希孟忽然开口,声音惊起沉睡的蝴蝶,“你后悔和我在一起吗?”
佟彤呼吸一滞,眼看有点鼻子酸。
她强行微笑:“说得好像我要对你始乱终弃似的……就算你变回文物了,咱俩应该还是可以有感应的,对不对?既然还能互相感觉到,那就谁也不许单方面分手……”
他狠狠搂住她的腰,一字一字地说:“我没说我同意那个计划。”
明月低悬,悬在他的左边;湖中的明月漂在他的右边。他一左一右两个月亮护驾,气派得很。
可是即便他嘴硬,以他的智慧应该早就能够盘算拿出来,关闭次元通道,的确是当前形势下唯一能力挽狂澜的救急办法。
而且……
“成功率也并非百分之百。”佟彤向他亮出手机,“你听。”
张浩然正急得一条一条给她发语音。
“小彤,你没事儿吧?
“那个,我跟你说啊,这边大家已经全票通过了,马上实施关闭计划。直升飞机已经准备就绪了,马上就会有人空降保护区……”
“不过,这事儿实在有点仓促,很多技术难题还没完全攻克,成功率也就80%吧……你也得做好准备,万一失败了,谁也不能保证你男朋友明天还存在不存在……”
“这样,我们决定等明天天亮。如果蚕丛就此罢手,那皆大欢喜,咱们啥都不用做。如果他选择继续当反派,那咱们就分秒不差,马上行动,把他关在次元墙之外。你听明白了吗?”
佟彤小声回:“明白了。”
然后她收起手机,抬起头,轻轻捧起身边人的脸。
“算算概率?你看,只有四成的可能性,关闭计划会成功实施。而且那并不是最坏的结果……”
“最坏的结果,是那一成可能性,计划失败,蚕丛胜出,抹掉华夏文明。”他淡淡说,“但方才你也听到了,蚕丛保证,到时会留我一命。别的华夏文物也许会被毁掉、消失,但我不会。”
佟彤全身一僵,慢慢对上他没有温度的视线。
“……是这样。我记得。”
她试探着,问:“所以,你反对关闭计划?”
他眯起眼睛看她。明暗不定的路灯之下,她的面容显得模糊不清。
“现在反对也没用了,是不是?”
佟彤轻轻“嗯”了一声。
少数服从多数。现代人的游戏规则。
“我本来以为,这个危机怎么也得发酵个一年半载,然后大家坐下来谈判,然后……然后也许能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她生涩地说,“至于我,我只是个普通的过路人,只负责守在电视手机前,等着听好消息。没想到……”
没想到老天掀了她的路人剧本。上一秒还在过着寻常人的小确幸,下一面就被毫无预兆地丢进风暴浪尖。
她粉饰太平地搬出所谓的“现代速食爱情”理论,从一开始就给自己洗脑“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谈了几个月没心没肺的恋爱,她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很坦然地接受那个必然的分别。
可她和他相知相识的一切,远远不止“几个月”那么简单。
在九百年前的某日,她第一次见到了十五岁的他。她披了个小狗皮跟着他到处乱跑,无关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