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后脸色一僵,手下猛然加大力气,护甲崩断,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是琴弦断了一样,徐讷讷的声音落在琴弦断后的虚空里:“他是不是……走了?”
赵太后倏地站起身来,繁复的宫装袖摆宽大,带起桌上的空瓷碗,那一个完整的白瓷碗转眼就变成了四分五裂,残留的汤水泼在石砖地上,画出一片难看的污渍。
“你先休息,哀家明日再过来。”
她匆匆忙忙离去,没发现徐讷讷脸上透出不正常的苍白,连唇色都淡了许多。压下心头作呕的欲望,她深呼吸了两大口气,空气里残存的檀香味淡去,留下隐隐约约的鸡汤香味,让她感觉好了很多。
幼帝周央还是夭亡了。
她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底,连帝王薨逝的鸣钟都听不见,又或者,压根没有鸣钟。赵太后对外隐瞒了幼帝薨逝的消息,但这事瞒不了多久。
接下来三日,赵太后都没有出现,饭食都是由一个沉默寡言的宫女送过来,徐讷讷也没有和她交谈的欲望,每回饭送来了就吃,从来不会亏待自己。
第三日晚间,倒是那位看着像个哑巴的宫女率先说话了:“殿下,太后病了。”
作为被绑架囚禁的受害人,徐讷讷对赵太后这位幕后加害人实在没有好感,听见她病了,心里甚至冒出了一点幸灾乐祸。咳,坏事做多了得报应了吧?
徐讷讷:“哦,请她多喝热水。”
宫女被噎了一句,又道:“太后在病中还念着殿下您,您……”
徐讷讷突然想起周讷的愿望,希望赵太后诚心认错,大概是这么个意思,这时候倒是个好机会。她试探道:“毕竟是我的母后,我去看看她。”
宫女神色一紧,拦在她身前:“没有太后的准允,您不能离开这里。”
徐讷讷观她动作,明显是个会功夫的,她挑了眉:“难道说太后念着我的不是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宫女微动了动唇,讪笑道:“奴婢以为若殿下能为太后抄写经书,太后感受到殿下的孝心,必能早日大安。”
徐讷讷斜睨她一眼,满身贵气与傲气倾泻而出,压得宫女抬不起头来。
“我还要你来教我如何做?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她抬起下巴,白皙的脖颈在夜明珠和烛火两种光的晕染下,现出一种奇妙的光泽,引人溺入其中,又让人清醒自持。
宫女不敢再说什么,沉默退下,幽亮的室内陷入沉寂,过了会儿,传出了一声干呕。
徐讷讷手撑着墙壁,低头对着墙根干呕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呕出来。这症状有点类似绑架后遗症,每夜每夜睡不着,胃里时而空荡时而满涨,让她要么饿到想呕,要么饱到想吐。
被囚禁的生活很无聊,不过还有几本佛经打发时间,她吃饱了就看佛经,看了两日之后,她感觉自己境界显然有所提升,不说无欲无求,至少修炼出了一种超然无我的淡定——俗称咸鱼。
那个沉默寡言的宫女像是打破了禁制,每日送饭时都要逼叨叨许久,重点围绕“孝心”口头作一篇小论文,最后再不咸不淡地刺几句,点题说明徐讷讷对有生育之恩的赵太后不够孝顺。
徐讷讷对此只有一句话要说:要做我爹的后来成了我夫君,不知道这位要做我娘的会怎么样?
作为一条咸鱼本鱼,她翻开佛经,正琢磨着给自己取个法号,空旷的地底走道里传来一道不同与往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沉稳有力,一步一步像是踏在了人的心上。
徐讷讷发誓,她似乎听到了长刀刀刃擦过地砖的声音,尖利又刺耳,还有身体摔落在地的闷响。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昏暗的走道门,那是一道木门,非常没用,一脚就可以踹开。
然后她便眼睁睁看着那道木门被一柄长刀劈成了两半,冷光一闪,烛火应景地闪了几下,灭了。
夜明珠幽幽的亮光照在她脸上,也照到了来人的脸上,让她看清了眼角那一块伤疤以及脸侧的两道血痕。
喊叫被堵在了喉咙里,她张了张嘴,吐出了一句话:“阿弥陀佛……”
“嗯?”
“放下屠刀……”
“你再好好想想,想好要说什么了吗?”卫湛声音沙哑,像是裹了一层砂砾,他微微弯腰,修长的手指触及徐讷讷的下巴,猛地用力,将她的下巴抬高,就着这个姿势看进她的眼睛里,“有人告诉我,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
徐讷讷这人,看人脸色不行,但最会看卫湛的脸色,不等他说完,赶紧张开手抱住,只是张口要说话时突然失声,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然后她皱眉想了想,犹犹豫豫道:“爹?……不对,哥、哥,不是不是,我该喊什么来着?”
卫湛:“……”
卫湛的表情裂了,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但身体力行地告诉她该喊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琛矜韫、北兮和赤兔麦城送忠魂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七十五章
地底石室里只要发出一点声响就容易形成回声, 徐讷讷听见茶碗摔在地上, 声音撞到石壁上又传回到她耳边。咔嚓一声, 像是什么东西裂了。
她怔怔抬头, 卫湛头上束发的簪子断成两截,从冠两边掉落下来,金冠失去牵制, 也失去了对墨发的束缚,他的头发披散而下,模糊了他的脸部线条。
“你想过反抗吗?”
徐讷讷严肃脸:“自然是想过的。”
“呵。”卫湛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就那么散着头发在床边坐下,床上铺着厚厚的被褥。他心下一松,看来赵太后并没有虐待她。
自进这个石室后他就看出来了, 摆设虽简单, 但都是些精致物件,垂着床幔的雕花大床,名贵的红木桌椅, 镂空雕饰的铜炉, 炉子里点着上好的无烟银炭。石室里暖融融的,顶上设有通风口,这无疑是一处十分舒适的囚禁地点。
卫湛有一瞬间心动了, 应该说,自看见这个石室以后,他就心动了。
虽然嘴上说过好几次要把徐讷讷用链子绑在身边,敢跑就打断腿, 但他一直没想过真要付出行动,如今看到这个石室,他突然想起曾经阴暗的想法。
这可真是,一个让人想要的石室。
他幽幽发出一声感慨:“这里居然没有锁链。”
徐讷讷:“……”你的想法很危险啊,要锁链干什么?
心里是这般想,但她没敢问出口。
卫湛转头瞥了一眼墙上那些浮雕,又转过头来瞥她,意有所指:“我还以为你出家了。”他视线落在桌上的佛经上,又想起方才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阿弥陀佛”,忍不住轻笑。
佛经旁边还有笔墨纸砚,纸上有凌乱的线条和一团一团的墨渍,像是小儿涂鸦,看着十分伤眼睛。
徐讷讷慢吞吞站起身来,慢吞吞走到床边,被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卫湛扯了一把袖子,将人拉到自己腿上坐下,卫湛似是不耐烦:“走得慢死了,破屋子里除了一张椅子就只有这床能坐。”
徐讷讷缩在他怀里,心头松了一口气,头靠在他肩膀上,眼睛闭上就不想再睁开。
“怎么,你今夜还要在这里睡?”卫湛伸手戳她脸颊,刚触及脸颊,他皱起眉头,“怎么瘦了?绝食抗议的?不行,可以不反抗,但是不可以不吃饭。”
“我吃了,全都吃光了。”
徐讷讷打了个哈欠,这她有什么办法,她真的很尽力地吃了,每回送饭来都尽量“光盘”,就算干呕也要把最后一口饭吃完。都这么努力了,居然还瘦了,放外边可遭胖姑娘恨。
卫湛很不满,他好不容易将这个瘦得跟麻杆一样的人养出了肉,结果半个月过去,这人被绑走不说,还给饿瘦了。
“赵太后不给你饭吃?”他皱了眉,“是不是跟麻雀喂食一样?”
“那倒没有,她毕竟是我母亲,日日都让人送吃的来,荤素都有,我全吃了。”她又打了个哈欠,眼睫上挂了一滴生理性的眼泪,她懒懒拍了下卫湛的另一侧肩膀,“若是外头不急,你就陪我睡一会,我好困。”
卫湛沉默了一下,他今日算是偷偷潜入的,只是弄死了外边看守的几个侍卫,又叫几个暗卫冒充看守暂时守在门外,原本打算先过来看一眼。因他没有想过真的能找到人,只是得到消息说是赵太后可能在偏殿中养了男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