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沐浴完?陵光问道。
…是。
那何必急着过来,当心受凉。
谢王上挂心,臣不要紧。
公孙钤只是觉得所奏之事若成,必定十分精彩,便难得几分沉不住气,迫不及待想说与他听。
臣今日收到仲堃仪密信,道天枢战马运往天玑途中不知为何水土不服。
……
天枢不是为了韬光养晦,连马都不肯送吧。陵光撑身坐上床沿,取了块布巾,为他蹭着发尾。
——王上,这…
说正事。陵光一手按了按他肩膀。
…是。公孙钤只得收起自己的受宠若惊,道,此事也出仲堃仪意料。
那他有何打算?
他打算设法将马送给遖宿。
陵光轻笑一声。
那他传信给你,是要你做什么?
他问天璇可有办法,让遖宿战马也水土不服。
此人真有意思。隔着布巾,陵光将他一束发丝握在掌中,轻柔擦拭。我们才兴医馆,就让他算计了去。
仲大夫的确心思缜密。
你还真是从不说人坏话。陵光听得无趣。在你看来,本王有哪里不好?
王上没有什么不好,公孙钤想了想怎么应付这个问题,…只是,作为君王,过于多情。
身后动作停了片刻。
公孙钤一手绕过身前,在颈后寻到他的手,握上去。但若非如此,臣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
陵光没有抽回手,笑了笑。公孙副丞,难道就任这一国不幸,成全你一人之幸。
公孙钤紧了紧他的手,心中默道,所以纵是为一己之幸,也要守天璇无虞。
3.
那日的斗嘴最终不了了之。
公孙钤后来放下了手,又过了一阵,脑袋向一旁歪去。
陵光赶紧伸手去扶,指腹触到他阖上的眼睑,才知这人是睡着了。
看他每日都是胸怀天下舌战群儒的架势,原来也是知道累的。
陵光轻唤他两声,没能叫醒,便扯下床上锦被给他盖了,又拿起方才拭发的布巾。
上面除了潮气,还留有几丝黑发。
陵光本欲交给宫仆去收拾,想了想,还是好生叠起,暂且放在枕边。
又拿起方才的书,挨着睡着的公孙钤坐下,继续翻阅起来。
第二十章
1.
秋日多雨。公孙钤忘了带伞,半途遇到落雨,只得策马疾行,匆匆进了医馆内院。
裘府的宅子和物什都是现成,改作医馆,大体也只是添了药柜药炉、换了牌匾,这就得以开张。公孙钤四处转一阵,确认了器物书籍齐备,行至厅堂中时,正逢医丞向来自各地的医者交代任务。
医丞道,望闻问切,对症下药之事,我们之后自会考察。不过当务之急,是看谁能开一帖方子,使马匹体弱力疲,或性躁易怒,总之上不得战场。
众人都奔着治病救人而来,闻之有些愕然。不过也都明白过来,这方子,是要作对付遖宿之用。
公孙钤自门口进来,正逢一人道,在下并无歹意,只是好奇一问…与其害马,何不害人,见效还快些?
公孙钤与医丞对望一眼,代为答道,一国之兵,杀之不尽。若是害其人死,遖宿恨意陡生,战意愈盛,天下仍是难宁。但若马匹钱粮等事出了岔子,虽不伤人,却使人心易疲。如今若要不战而屈人之兵,需为遖宿留下退兵一路,而非让它无路可退,生了死战之心。
话音甫落,门口有人拊掌道,公孙副相,说得好。
大家一听这人是久仰大名的公孙钤,纷纷鞠躬拜见。
公孙钤向来人欠身拱手道,王上过誉。
大家还未直起身来,闻言又哗啦啦跪了一地。
都免礼吧,本王只是来看看,这里诸事可还顺利。陵光进门踱了几步,环顾房内,夸奖了两句一切妥帖,有劳医丞。
医丞忙道王上谬赞,王上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陵光想了想,站定道,兵贵神速,医药供给亦不能落后。诊断开方与药物炮制之法,大家所学所知,务必记录在册,以利后续量产。其余的,听医丞吩咐便可。
王上亲临医馆,众人自然振奋,纷纷应下。
陵光本就是抽空来此,这便要回宫去。临走前,他看公孙钤一眼道,爱卿若此间事了,便随本王来吧。
2.
斜风细雨入廊沾襟,公孙钤随陵光走着,问道,不知王上有何吩咐。
没什么,方才见你的马拴在外面。陵光回首道。此时骑马,难免淋雨。你若回府,本王可以送你一程。
有宫仆在廊边候着,撑伞将两人送至马车旁。
公孙钤道了声却之不恭,扶陵光上了车,自己也钻进车中。
待车帘放下,陵光便少了几分关爱臣子的慈睦,歪着身子,头枕在他肩上。
公孙钤道,臣衣衫上湿气重,王上当心靠久了受凉。
无妨。陵光闭眼。从这里往公孙府,也没有多久。
公孙钤便任他靠着,问道,月余之后,王上生辰,可有什么打算?
此事是今日上朝时有大臣提出。虽然战事当前,大家都不想折腾,但是王上的生辰,大臣一定不能晚于王上想起来。
当时陵光便说,一切从简,宫中不庆祝,各地也不必上供。众臣这才松口气道王上圣明。
不过公孙钤此时问起,说的自是私下打算。
陵光反问,你可有什么主意?
公孙钤道,王上想做什么,臣乐意奉陪。
陵光静了片刻道,宫中佳酿不少,你陪本王对坐饮酒。
王上喜欢喝酒?
只是好奇,你这种人,喝醉会是什么样子。
公孙钤失笑道,臣自幼家风甚严,加之酒量尚可,怕是要让王上失望。
那你就不好奇,我喝醉是什么样子?陵光说完笑笑。罢了,我若醉时念起故人,你恐怕不爱听。
臣愿洗耳恭听。公孙钤明白他所指是谁,道,人之长成,与亲友不无关系。没有那位故人,王上或许也不是今日王上。
哦。陵光道,原来你是想说,没有你,本王也不是今日的样子。
这语调微扬,公孙钤已能想象他唇角勾起的样子。
王上难道是想否认?
陵光脸颊蹭着他肩膀衣料,摇摇头。
这段同路没有多久,马车便到了公孙府。
陵光掀着车帘,目送公孙钤由宫仆撑伞送进府中。
公孙钤回身致谢,最后望一眼车上。那人眼神在迷朦雨中依旧不掩清亮。
心道,虽说王上免了上供,这生辰贺礼,自己却要好好准备才是。
第二十一章
1.
医馆众人日夜研究,借宫中马匹小试了几日,找出几味易于混在饲料中的药草,报往军中去用了。
仲堃仪既对公孙钤恢复信任,便怀疑起慕容黎刻意挑拨的用心来,送马一事,也有意瞒他。吴之远副将更是有意在北部便将天权粮草接收,不让慕容黎靠近战事前线。
虽然此举未必拦得住他手下暗中查探消息,但毕竟拖了些时日,赢了先机。
遖宿连败两仗。第一次因自己的战马体虚易惊,第二次抢了天枢送给天玑的马匹,却落得同样下场。
天璇众臣闻之快慰,都道这是天佑吾王,在王上生辰将近之时,奉上两场大捷。
陵光当朝下旨犒劳有功的将士和医者。而他对胜仗虽感欣慰,却也觉得,慕容黎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果然,几日后,天玑传来消息,天官署算得此次战势不利。据国师所言,天玑境内群马惊惶,乃是凶兆。为破此劫,需得齐之侃罢兵止杀,搬师回朝。
2.
公孙钤迟疑着走进偏殿。
陵光正将奏折扔在桌上。
本王都要疑心,他们国师是遖宿细作了。
公孙钤应道,若齐将军乘胜追击,此战之后,必成天玑头等功臣。想来国师是为免日后耐何不得他,如今要一绝后患。
天玑百姓本就笃信巫蛊,若再有人煽动民间流言,此事更加易成。
为了党争,竟至一国安危于不顾。陵光声寒,又回过神来,抬眼看他。你来是有何事?
公孙钤难得犹豫了片刻。
臣有一计策,需向王上禀告。
他现在已不说“不知当不当讲”,说出来的话都是“臣觉得当讲”。简直无法无天。
陵光见他神色,心中已有几分猜测。
只听公孙钤垂首道,天玑齐将军前日送来密信,道如今天玑与遖宿边境流言四起,民心浮动,已不利于作战。再者,如今战场紧挨越支山,遖宿援军、补给都可方便输送。他们援应不断,此战便会一直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