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29)

作者:opacare98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所谓的天理道法体统,不过是为人攫取权力的噱头和卒子。

但权柄虽然可以被利用,发挥出全力后,又不一定还由人力所掌控。

彼岸成了他权力道路上的牺牲品,暮遗却成了他权力路上更为复杂的存在。

而暮遗当时太弱小了,不得已要表现得比族人都更激进更冷血,这些人才肯听一听她的一言半语留下彼岸的性命。

可是这远远不够,彼岸的性命依然悬于一线,为了强大得足够去保护幼小的妹妹,暮遗于是顺势依附巫咸,直至由自己亲手掌握轩辕氏族的权柄。

“这么大个地方啊,”暮遗幽幽笑道,“见不得人的脏事情多了。也就外面的人、下面的人,才以为是什么圣地呢。”

第 25 章

事到如今,没人还能再能骗自己,彼岸还有机会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她现在的生命完全依赖着血精、依赖着他人的性命延续,轩辕族人被屠戮尽的那一日,也就是她的性命终结的那一日。

暮遗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真到那一天,她会提前取走彼岸体内的女娲之遗,她会很轻很轻的不要弄疼她,然后安静地陪她度过最后一程。

可当她回来时,彼岸却躺在院中一株老树下,洁白的衣裙如素馨花般铺陈开,一直被彼岸自己收着的符禺剑正正刺在她心口,从心口流出的一缕缕鲜血附在衣襟上,犹如殷红娇嫩的花蕊迎风展动。

可是那一缕缕的鲜血在暮遗眼中并不美丽,它们开始逐渐形成一个诡异的像符咒又像阵法一样的存在,牢牢地依附在彼岸的心口——那是女娲之遗所在的地方。

四周再无一人、地面落花枯叶齐整、连伤口的方向也是微斜向下——一切的征兆都在表明,这绝不可能是旁人代她动手,她是自尽于此的;甚至都不是普通的自尽,因为她在自尽的同时还在自身种下了极为狠毒的诅咒,将女娲之遗的力量一并带入了轮回,这种凡身承受不起的力量会让她生生世世备受折磨、甚至过早夭亡。

这甚至不是最让暮遗觉得崩溃的,彼岸的神识原本受创不小,可此刻她的灵魂却生生被一分为二,支离破碎地附在生机渐渐消散的身体上,仿佛连一阵最轻的风也受不住。

可原本这些天来彼岸虽然时常精神恍惚,却没有过自残一类厌恨自己的倾向,为何会乍然自尽、甚至用对自己如此恶毒的法子来伤害诅咒自己?

暮遗的双眼睁得几乎是暴突出来,眼底血丝狰狞,她的声音几乎破碎得拼不成完整的音节,喉咙中像带伤的兽类含混地呜咽着,最终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悲鸣。

生而不祥、祸及族裔;

死而不宁、世受其累。

暮遗抱着彼岸的尸首,口中喃喃地念了无数遍这四句批注。

这才是完整的四句批注,给这一世身怀女娲之遗的轩辕族人的命注。

她像一瞬间被什么东西压垮了似的,从来倨傲自矜的身形佝偻蜷曲着,肩膀簌簌地抖,却还把彼岸牢牢地裹在怀中。

这样的失态不过很短的时间,等苍冥来的时候,她又是淡漠如初的神情了。

暮遗开始哼从小给彼岸唱的童谣,简简单单的调子带着温柔的朦胧,唱完了,她又像对苍冥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这是我小时候母亲常常给我哼的童谣,彼岸生来命途就苦,竟一遍也没得母亲对她唱过,只有我这个做姐姐来给她唱了。”说罢不禁展颜一笑,不着痕迹地显出一丝单纯而朴素的温情。

“谁做的?”

暮遗能听出苍冥话里压抑的、在爆发边缘的怒火,却抬头宁和一笑:“老天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却有奇异的疯癫之色。

苍冥知道她话里自有她的意思,怒到极点之后竟然因为她这句话反而平静了下来。

暮遗又重复了一遍:“生而不祥、祸及族裔;死而不宁、世受其累。妹妹身携女娲之遗,出生前就备受注目,母亲照旧例为她卜了一卦,算出前两句时已经蓍草乌黑、龟甲皲裂,最后是她凭着一身修为硬撑着算完了这一卦。我背着人悄悄追问她后面的内容,她却不肯告诉我。后来她散尽一身修为,将彼岸封印在孟泽湖底,改了她出世的时辰寿数,我就晓得这事该有多严重。”

“天机不可泄露。”

“是。所以到她死的时候,才肯让我侧耳伏在她身边听完这段话,她当时的意思只是即使妹妹日后身受不测,也不至于连个知晓缘由的人也没,”暮遗说着自嘲一笑,“可我却比她以为的大胆多了。”

这样沉重的秘密埋在心里太深太久,暮遗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絮絮说着,甚至也不甚在意苍冥的反应。

“因为女娲之遗?”

暮遗点头:“命注是落在身携女娲之遗的族裔身上的。”说着她喉头哽咽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夕阳的方向,却觉得好像连这样幽暮的光芒也刺眼的很,“这样的场景,与母亲去世前给我看的一般无二。”

苍冥看着她不发一言,仿佛是在安静地等着她诉说那些沉重艰难的往事。

可暮遗再没有任何展开说这件事的意向,她的心思从来沉密厚重,偶然或许会露出一点决堤的破绽,转瞬间又是固若金汤。

她只是很认真地问:“你说我和母亲做了这些事,究竟是改了她的命,还是成全了她的命?”

可是不等苍冥答话,她又自嘲一笑:“老天一定在笑我呢,笑我自不量力,笑我的逆天而行却正中他的下怀。”她说着说着声音低落下去,“笑也笑吧,我做的孽也不少了。可她什么错事也没做过,为何偏偏死了还要把这样的诅咒生生世世带入轮回,不得安宁?”

苍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你知道我要怎么去做?”

原本该是问句的,然而他的话短而利落,一出口便带了三分斩钉截铁的意味。

“是,我知道。”暮遗掬起彼岸破碎脆弱的魂魄向苍冥道,“只是这一世我已然做不成了,只留了下她半缕残魂。你却已经步入神阶,是永生不死、与天地同寿的,你可以慢慢来。”

苍冥沉吟深思了良久,仿佛是在咀嚼她这最后一句话的含义,有一瞬间他似乎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最终只是默然地点了点头。

世间万事或许有天意,但也无法离开人为。

没有放过她的人,他自然也不打算放过。只是生杀不过一念,并不是最重要的事。

但无论如何,正如暮遗所言,他还有漫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昆仑山顶熔岩边的石崖间开始长出一种深红夺目的花,植株不高、朝开暮谢,然而颜色格外美艳。

这含苞欲放时节新下了一场小雪,将开未开、幼红稚嫩的花苞盛着洁净晶莹的雪,美得令人屏息。

洵南清晨取了花苞上的雪水烹茶,在石桌上摆了两套茶具。

滚烫的茶水一沏开就有清冽的芬芳扑面而来,苍冥便在氤氲的茶香中缓缓走出。

时下中州已沉寂多年,不兴干戈不言和,轩辕氏覆灭后,六合宇内仿佛都是死水一潭地各自闷声过着。

洵南将沏得刚好的一盅茶递到苍冥手中问道:“如今四海荡平的局面,还算合你的意吗?”

这话乍听来一半恭维一半嘲讽,然而哪一半都没说中苍冥真正的心思。

其实也难怪,他们已经多年不相往来了,早不再是昔日同席坐谈的挚交了。

洵南见他端坐着不出声又道:“如果不是我知道你是谁,你这样坐在我对面,修为却仿佛隐隐约约连化境也没有。”

苍冥语气清和,并不介意洵南的说法:“怎么说?”

“说句实在的,你身上这样的修为也虚的很。依我看来,不像是刻意压着不露出来,反而像是散得不剩多少了。”

苍冥闻言淡泊一笑,并不否认。

“你灭了轩辕氏我不稀奇,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也……我以为你顾及彼岸,起码是不会对她姐姐下手的。”

苍冥却出乎意料地缓缓摇了摇头:“我没对她动手,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有未竟的事,不愿留在这里。”

“你不恨她?”

“不知道该怎么说。当年的事,她确是身不由己多些。”

这下却是洵南笑了:“真没想到你也有可怜她的一日。”

“我不可怜她,她也不会稀罕任何人的可怜。作好作歹的这么多年以来,她也从没说过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只是细细想来,有些确实是当时的她能做的事里面仅有的一二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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