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你暂时还死不了。”
她肯在这里和他废话,只是在等着帕特里希带人回来。总得有人过来给她清理现场。
另一方面,其实当个嚣张的胜利者的确是件快乐的事情。不奇怪那么多反派喜欢冒着被反杀的危险,洋洋洒洒地与主角高谈阔论。
当然,这个反杀的机会,费利佩大概是等不到了。
在这种短暂的胶着僵持中,费利佩忽然想起他们结婚之前第一次见面,他按约定时间来时,她已然端坐,一身黑色方裙,侧影是肃穆而静默的。可能是因为他此刻按捺不住的蓬勃野心,这样几乎保守刻板的她在他眼中也有别样的灼人风情。
她听到他来了,缓缓转身,抬手示意他坐下。她的举止只会让人想到优雅从容,而没有任何他想象中一个古老家族继承人应有的傲慢。
他有种说不出的失望,但是这种失望只是一瞬,很快被他终于即将要染指这个古老家族庞大、盘根错节又权势煊赫的事业的亢奋冲淡。
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合他心意的,她说:“感谢您拨冗前来,我希望您知道,我同意和您结婚以后必须尽快生下孩子。”没有丝毫忸怩,她的言行其实是锋利而直接的,所以必须得隐藏在如此温和优雅的包装下才能显得不动声色。
然后她的助理递给她一沓材料,由她亲手转交到他面前。
“这是我同意和您结婚的全部条件,里面包括了对您和我的孩子的抚养权、对您参与盖兰特家族的大小事务的权力和限制、对您和我共同生活安排细则的相关内容。如果您对以上条款有任何问题,欢迎您随时咨询我的律师。当我们双方都能确认下最终条款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安排结婚了。”
他挑了挑眉,伸手接过这一沓精心准备的废纸,努力把不满压成一抹冷笑。
“很抱歉的是,作为家族的继承人,我的工作使我没有办法离开盖兰特家。”她言语温柔平和,却没有任何歉意,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你的意思是我们结婚以后还要分居吗?”
“虽然也许有点冒犯,但是如果您愿意的话,您可以来盖兰特家生活。克莱门会为您办好来这里生活一切需要准备和您需要知道的东西。”
当然,他那个时候刚得知这一切的时候诸多的不满,哪怕她提到的孩子指的不过是代孕罢了——她当时繁重的工作让她根本不可能亲自去怀孕,很快也湮没在得到她、得到接手这个家族权杖的绝佳机会的欲望与野心中,变得不值一提。
但他从没想到,从她决定和他结婚伊始,她不光写好了他们结婚的契约,也早早为他规划好了死期。她就像一个外科手术的医生,精准计算,冷静落刀,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急迫,一切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他当然爱她,起码费利佩自己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虽然他不喜欢她近乎古板沉闷的穿着打扮和言行举止,不喜欢她时刻谨守的温柔优雅和从容淡然,更不喜欢她在这种温柔优雅中暗藏的冷静理智的算计锋芒——那些东西只会让女人一点也不可爱。
他从前和以后交往的诸多嫩模和名媛,她们的鲜亮妩媚,她们的天真傻气,那才会让男人兴奋,让男人找到自尊和满足。女人就该这样才好啊!
但他当然不会娶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她们只是玩物,虽然可爱,那也不过是可爱的玩物。他只会去追求配得上他的女人。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妻子绝不会因为他的喜好去改变什么,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会以盖兰特家族的荣耀和利益为先。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娶到她,只要能进入盖兰特家族,他没有什么是不能包容的。
“你什么都知道,一开始就知道。”他终于彻底认输,声音微弱而绝望。
是啊,什么都知道。
新的世界新的时代里崛起的那批人,一边看不起这种家族所代表的一个早已没落的世界,一边又垂涎着与这个家族相关连的荣光、地位和权力。像所有渴望跻身这个圈子中心、但只是刚刚碰到边缘的新贵一样,表面上义正言辞地唾弃着如盖兰特一样老旧腐朽的姓氏的故作姿态,但是一有机会,又绝对忍不住不去揩一点这样所谓贵族世家的光环的油好来装饰羽翼。
莫扬起一抹冷笑。
自以为是的人总喜欢故作深情,一边用爱情来美化自己的无耻,一边又为自己在感情里面及时抽身的冷静和理性而沾沾自喜。他们兴之所至,甚至会为自己编造的所谓感情故事而潸然泪下。典型的感动了自己,恶心了别人。
Scene 11
帕特里希这边颇见轻松,他当时问过莫:“如果克莱门不肯带我去那里或者不肯告诉我怎么办?”
她只是说:“那你直接把枪指在他头上就行。”
他又问:“他如果宁死不屈呢?”
莫哂笑:“会为了利益背叛的人,当然最知道惜命。”
帕特里希回来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
莫走上前,敛容正色向他问好。他恭恭敬敬地回应:“夫人好。”
阿尔弗莱德是她父亲时代盖兰特的管家,也是看着她从小长大的。
和她的引导不无关联,包括克莱门在内,现在整个盖兰特城堡已经几乎全是费利佩的人,她需要一个了解这里的人能够控制住场面——没有比阿尔弗莱德更了解这里的人了。
但是这里的每个人也同样几乎没有不认识阿尔弗莱德的,他的贸然出现势必会引起克莱门和其他人的警觉。此时,她就需要有一个生人在阿尔弗莱德来之前就能够为他清扫障碍。
除此以外,盖兰特家的中心系统也在阿尔弗莱德离开后有过两次大的变动,而接替他的克莱门才是现在最了解此的人,她必须想办法控制住克莱门,尤其是在她本人还在应对费利佩的时候。
思来想去,她几乎考虑过这个偌大地方的每一个可能委托的人,最后还是决定求助于帕特里希。
阿尔弗莱德向她示意以后,书房里开始陆陆续续走进来几个人,其中也包括她的家庭医生。
莫双手环抱,背对着费利佩站着,语气平静地让医生给费利佩打一针镇定剂。医生依言上前从包里拿出注射器和药,她突然说不要这种,然后指定要奴佛卡因,然后报了一个剂量。
那是短时间内可能会致人休克,甚至醒来后也对大脑造成损伤,却不会致死的剂量。
他甚至来不及消化这个药和这个剂量代表的背后的含义,又听到她讽刺地催促:“怎么?您的身边没有这种药吗?”
医生已经不能思考,只是本能的,颤颤地给费利佩打完了药。
莫在旁冷冷地不无惋惜地说:“医生,您知道您的前任吗?她叫希维尔,当时在这个家工作有十年了。她和您一样优秀。不过没关系,您很快就有机会亲自去和她谈一谈了。”
说罢,让身边的人把他带了下去。
她看着费利佩虚弱地仰在地上。药逐渐起效以后,他已经不在挣扎,连蠕动颤抖也渐渐消失,猩红的血液温顺安静地染红了他的外衣以后,开始缓缓渗透到地毯上,泛出死寂暗沉的颜色。
或许因为费利佩之前的两句话或多或少刺激了她尘封的回忆,她眼前开始浮现出朱利安出事的前半个月的那天晚上,也是在她的书房里。
朱利安拉着爸爸来找她,仰头天真地问她:“为什么妈妈和爸爸最近都很少在一起了,是不是爸爸惹妈妈生气了?”
黎先生没有想到他这样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他们并没有吵架,只是彼此都埋头于工作,忙得抽不开身。至于他们突然忙得不可开交的缘由,虽然两人没有彼此明说,但是心照不宣的,都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结婚周年纪念排出行程。共同生活多年,有时候真的是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足够了。
她爱怜地拍拍朱利安的背,解释道:“爸爸和妈妈没有吵架,只是工作太忙了。”
“你们会一直这么忙下去吗?爸爸也很久没有教朱利安画画了。”朱利安绞着手指问道。
而对于孩子来说,很久也不过是掰着手指过的十天半个月罢了,但她还是亲一亲朱利安的脸颊向他保证:“不会的,很快就会忙完了。”然后转过去对黎先生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