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西台记事+番外(154)

正如伙计所说,明江边上的灯光暗淡了许多,几十家青楼成街,站在这头望不到那头,可其中只有三五家是亮着灯的,但光从外形上来看,青楼确实比那几家客栈要好了许多。

正对着街头的这一家,后头那处便是万色楼,万色楼来卓城也有几十年了,后来也曾风靡一时,煜州这边遭逢战事的时候,万色楼是最先走的那几个之一,门前的红灯笼坏了一个歪挂着,于晚风中晃晃悠悠,眼看就要砸下来一般。

马车停在青楼门前,秦鹿见起风了,梁妄的兔毛披风还在马车里,于是她钻进马车弯腰去拿,梁妄站在马车旁,伙计率先进去问话,出面的是个大约年过半百的老鸨,大堂内还有几个相貌不错的女子在擦桌子。

伙计问了对方,老鸨才说:“哎哟,这种时候,什么银钱不是挣啊,客官若是来住房,自然是住房的价,再说我这是正经做生意的,不强买强卖,您只要钱给得足,事事我这边伺候好了,还人人都不在您跟前转悠!”

伙计一听,连连点头:“就是这样,我这位爷挑得很,但有钱的紧,只要你这边照顾好了也不打扰他,必少不了你好处的。”

老鸨一听有钱,于是跟着伙计到门前定睛一瞧,便瞧见个相貌如玉的年轻公子站在马车边上,一身蓝袍,银发细碎地披下,被一根红绳绑着大半,额前与鬓角处有些被风吹得凌乱了,银发勾着眼尾,忽而一眼朝青楼门前看来,正与老鸨的视线撞上。

老鸨扑哧一笑,哎哟一声:“公子快里头请,屋外风大,等会儿天就要黑了。”

秦鹿从马车上下来,手上捧着兔毛披风披在了梁妄的身上,替梁妄整理领子时问了伙计一句:“都办妥了?”

伙计道:“小人问过了,这家里头做事干净,房间空出许多,都是这两日才打扫过的,被褥也是洗过的,恐怕当真是如今卓城最好的住处了。”

秦鹿朝青楼里头看了一眼,这青楼内部的装饰还与以往没什么不同,红绸紫绸挂了满堂,只是为了多个生意,以前供人玩乐喝酒的矮桌,都成了四方的高桌,角落里有几个人正在用饭,瞧着像是走镖的,身形魁梧,身侧也无女子陪着。

这里头的人穿着也很规矩,端着酒站在一旁尽心伺候,少了许多调戏轻薄之语,脂粉味儿也没那么浓了。

秦鹿点头,暂且放心下来,便与梁妄一同进了青楼,伙计跟在后头提着他俩的包裹,等将人安置住下之后,自己就回茶楼帮忙去了。

恐怕这个时辰,茶楼门前的粥铺还没撤下。

老鸨见梁妄的穿着也知晓他身份不低,惯用好的,于是选了最好的房间给他,也不敢跟他说这房间以前是花魁住的,后来改造过,里头的轻纱罗帐撤下了,摆了两个绿盆景进去,大冬天里的,盆景也没长好,歪歪扭扭,只有几片叶子。

秦鹿四下打量,床榻处挂的是珠帘,琉璃屏风上两条红金鱼戏水,房内还有茶榻,屋子里有些冷,秦鹿摸了一把茶榻上的软垫与床上的被褥,虽不是多好的用料,但也的确蓬松软和,是这两日才晒过的。

房间没有怪味儿,也没放熏香,反正显得干净些。

梁妄坐下,过不去心里那一关,眉心一直皱着,秦鹿见他那别扭样子也知道,如若这曾不是青楼,现下环境里,梁妄当是满意的。

秦鹿查完了一切,给了一锭银子于老鸨,道:“劳烦取两个暖炉过来,再烧一桶热水给我家主人沐浴,若是能有小茶炉就更好了。”

“有的有的,我这儿什么都有。”老鸨说罢,笑呵呵地出门,没一会儿便有个年轻的女子扭着腰肢进来,手上捧着小茶炉,看上去像是个新的,还没用过,里头还有未点燃的炭火。

紧接着又两个年轻女子过来,给屋里放了暖炉,又帮着那女子一起将小茶炉点燃,这才去提热水。

一桶热水倒满,秦鹿便让那几个女人出去了。

梁妄虽坐在一处不说话,也不正眼瞧她们,但那几个女子的眼却一直都在梁妄的身上转悠,秦鹿不是没瞧出来,梁妄的相貌,算是男子中顶好的,非魁梧硬朗,却多了几分清高俊秀,容易让人心动。

小茶炉上的铁茶壶正烧着热水,一旁茶榻的桌案上,放了一小块捏碎的茶饼,两个金秀的杯子都是秦鹿自己带来的。

屏风后头,二人带着些许窃窃私语,时不时还有沐浴的水声传来。

秦鹿的头发半湿,挂下来的那一缕如蛇一样盘在了肩头的位置,她双手撑在浴桶边,脸上被热气熏得微红,半睁着眼问梁妄:“你说世人这么苦,神仙怎么不来救呢?”

梁妄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鼻尖轻轻碰过秦鹿的耳垂,丹凤眼半睁着,含了几分氤氲湿气,屏风上的两条红金鱼在灯光下活灵活现,仿佛于灯火摇曳的光中,摆动着巨大如花儿的尾鳍。

眼看着自己熟悉的地方,变得越来越陌生,眼看着曾经千好万好的地方,也变得落魄不堪,秦鹿回想起了很多不好的记忆。

那些记忆关于打仗、关于死亡、关于饥饿与流离。

梁妄道:“圣人慈悲,欲救世人,但神人并不慈悲,一旦成仙变神,即忘却了烦忧,也抛下了怜悯,舍去了妒恨,也磨灭了情爱,享有无边法力与不老不死的长寿之力,却也得忍受千年万年的孤寂,和山海之外的空灵。”

梁妄叹了口气,热气洒过秦鹿的脸,秦鹿略微缩着肩膀,听见他说:“救人的,从来都不是神佛,那些救人的,都是神佛的信徒罢了。”

梁妄不是谁的信徒,他不喜佛门,也不入道门,虽然会一手降妖除魔,守卫道间秩序的道法,但他不喜欢无欲无求,无欢无乐。

他能救的,且看值不值救,值救的,也得看他愿不愿救。

他从来不是大慈大悲之人,不过是秦鹿总爱在外说他心善,实则他的心很硬,人死在他的眼前,他眼皮子都能不眨一下,跪地恳求的人流再多眼泪,他的怜悯心也不会起任何波澜。

梁妄所有的情绪,不过是秦鹿还保留着活着的一颗心,故而他受秦鹿影响,可为可不为之事,变成了可不为却也可为。

世间战乱,你攻我夺,说到底,都是为了既得利益,那是人的贪欲与私心作祟,是人祸而非天灾,梁妄帮不了,也不想帮。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赐的去处,一如过去的西齐,不是这个人当皇帝,也是下个人,无甚分别,只是改朝换代之际,苦的是黎民百姓。

梁妄的手,绕到了秦鹿的正面,细长带着水光的手指捏着秦鹿的脸,将她的头转过来与自己细细吻了几下。

秦鹿昂着头,下巴的皮肤绷紧,吞咽。

微凉的冬风总能从各个缝隙里钻入房间,吹上人的皮肤起一层鸡皮疙瘩,秦鹿抓着浴桶的双手用力到指节泛白,手臂上的皮肤被水打湿,触碰凉意,惊起颤栗。

她咬着下唇,双眼迷蒙地望着屏风后的烛火光,而屏风相隔的这处,热气腾腾。

梁妄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紧密不可分。

秦鹿坐在梁妄的怀中,后脑勺疲惫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额前滚下的水珠,不知是这腾起的热气还是当真于冬日里起了薄汗。

她眼尾泛红,一直看着梁妄,纤腰被双臂紧环,逃脱不开。

“我累了,王爷。”秦鹿开口,怕是热水泡得太久头晕,也怕是体力消耗过多体虚。

梁妄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脸,轻声道:“我抱你去床上。”

“休息吗?”秦鹿环着他的肩问。

梁妄看向她肩头被咬下的痕迹,瞳色深了几分,低头于秦鹿唇上轻轻啄了啄,道:“暂不想休息。”

秦鹿不禁长叹一声,怪这人索取无度,拳头软弱无力地敲在梁妄的肩上,比猫挠的还轻。

卓城刮了一夜的冷风,次日一早天将明,梁妄被秦鹿扯过被子冷醒了。

他不禁扶额,有些无奈,床上珠帘挂了一半,另一半被金钩勾着,此时能看见窗户于夜里被风吹开了条小口,两片雪花顺着缝隙飘了进来,落在地面,已经积了不少,那一块,成了薄薄的白。

第116章 遥归烟西:五

卓城下雪了, 是于后半夜轻悄悄地飘下来的。

白雪飘进了房中,屋外的天还没怎亮, 昨晚秦鹿累极,没人灭灯,故而蜡烛烧了一夜,不少蜡油淌在了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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