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西台记事+番外(131)

梁妄没有松开覆盖于她眼上的手,也没有再吻她。

他只是将鼻尖凑到了秦鹿的耳畔,蹭着她鬓角的发,声音很低,也很轻,道:“本王于你的魂魄里,种了一根发。”

秦鹿双肩颤抖,似是被突然离水的冷给冻到了,她颤抖着嘴唇,问:“王爷为什么……要在我的魂魄里种一根发?”

“那根头发,是本王头上最长的一根,本王自成为道仙起,发不再长,最长的那根,能绕许多圈,打一个结。”梁妄的声音略微沙哑,他问秦鹿:“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屋内无风,偏偏寒暖交加。

秦鹿问他:“什么意思?”

“叫你平日多翻书,否则也不至于如今却不知本王的心意。”梁妄说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本王已死,你也死,本王寻不到你的发,便结了自己的发,小鹿,你明白本王的意思了吗?”

秦鹿呼吸一窒,其实她有猜到,梁妄让她看过那么多本书,她如何不知结发是为何意,只是她自己的身体早就于多年前的南都城外成了腐尸一具,发丝不留,无法与他结发,只是她想要听梁妄亲口说出,想要听他自己承认。

秦鹿的心中一片温热,爱意如不断灌入心口的蜜茶,一波一波涌出,她想去拥抱梁妄,触手所碰到的是光滑的皮肤,顿时吓得她不敢动弹。

脑子里嗡声一片,如同浆糊,晕晕乎乎,不知所以,不知所措。

秦鹿还想问他,想问他既然是这等心思,为何却迟迟未与她行夫妻之礼呢?

那些三媒六聘,拜天地的俗礼,她根本不在乎,可洞房花烛,春宵一刻她还是很在意的。

话未能问出口,因为梁妄又低头亲了亲她的唇,就在秦鹿几乎沉溺下去时,梁妄忽而松开了她,将她转了个身,对着她的后腰轻轻一推,把人推出屏风了。

秦鹿眼前骤然见到光,视线短暂模糊,等她反应过来时再回首,梁妄已经披好了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

秦鹿看着他穿着里衣,上下整洁,也不似有要再脱的意思,反而朝她的手中丢了一条毛巾,道了句:“替本王擦干发丝。”

秦鹿睁大了双眼,心中震惊万分,更是没搞懂眼下情况,她看着梁妄自然地走到了桌旁,披上了厚厚的外衣,拿起一本书慢慢看着。

秦鹿低头望了一眼手里的毛巾,再看向侧对着自己,一脸淡然,半分看不出情动的梁妄,甚至开始猜测方才一切是否是自己的幻觉,若非她现下身上还湿透,微微发冷,她当真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春梦,与谢尽欢一般中了什么媚术了!

“就、就这样?”秦鹿走到梁妄跟前,讶异未消:“就没了?你……你不继续做点儿什么吗?”

“不是时候。”梁妄说罢,又皱眉,瞥她一眼道:“你是女子,有些话不要挂在嘴边。”

秦鹿觉得自己被戏耍了,她的心口腾升出一股怒意,方才抱着她,吻着她,说‘结发为夫妻’的那个人,与眼前这个,当真是同一个?!

秦鹿气急,将手中的毛巾直接扔在了梁妄的头上,一跺脚,哼了一声道:“你自己擦吧!大坏蛋!”

梁妄慢慢摘下挂在头上的毛巾,见秦鹿吱呀一声拉开门,也不管门外满目震惊的守卫,气冲冲地走到左侧那间屋子去了。

门外守着的两个人还打算朝屋内看,梁妄侧过脸,房门关上,将屋内一切都藏了起来,也藏了他手中握倒了的书。

半湿的发丝渐渐打湿外衣,梁妄将书放下,颇为不耐烦地拨弄着额前发丝,低声叹了口气。

若要忍,也极难,但能忍住,便不是合适的时候,破戒之时,必定是极欲之刻,只是秦鹿以为自己戏耍了她,又得去哄了。

梁妄房内的烛火才灭,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只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怒吼道:“陛下这究竟是在赏赐我,还是在羞辱我?!”

便是这一声,将半梦半醒之间的秦鹿给吵醒,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湿淋淋的衣服挂在床前屏风上,正用火烘着。

她朝门外看去,门前一群人又疾步离开,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守在她门前的人也都跟着走了,后头还有个几个男人追了过去。

这些人说话也不顾忌了,从秦鹿房前走过时,她清楚地听见一个男人道:“聂将军!聂将军留步!颜姬姑娘的确是陛下赏赐给将军的,并非羞辱!聂将军误会陛下的一番好心了!”

男人跟着追出去后,不一会儿客栈里重归于安静,安静到……只需静静去听,梁妄隔壁屋中的所有话语,都能入耳。

“姑娘这又是何必呢?千里迢迢过来,反而遭这种气受。”一妇人开口,听着妇人的声音,应当得有五十左右了。

没一会儿,便有一女子的声音道:“小云知道,心系一人,辗转难忘的感觉吗?”

妇人开口:“我不知心系一人,辗转难忘,我只知聂将军他身为男子,若心中有气不当对着女人发,更不该在第一次见到姑娘时,便将一杯热茶尽数倒在你的身上!你是陛下钦点的郡主,为了安抚聂将军,甚至让你远来做妾,他居然还摆出这种脸色!”

“小云不知,聂擎是聂将军的独子,独子才过世,陛下做此安排的确有失分寸,便是派我来做聂将军的妾,聂将军也有不收的理,聂擎小将军数十日前才于阵前身亡,他心中难受,我能理解。”女子说罢,妇人又是一声叹息。

“姑娘,聂将军不知你此番前来,做出多少牺牲,等到他知时,便晓你一番苦心。”

妇人说完这话,又是许久静谧,秦鹿分明听见,女子一声苦笑,说道:“什么一番苦心,不过是一己私心。”

隔两窗处,灯火明亮,方才有过争执的房间内,桌椅倒地,是那盛怒的聂将军拂袖离去前掀翻的,此时趴在地上收拾残局的妇人定定地望向端庄坐在一旁的女子。

她的衣襟上满是茶渍,脖子有处被烫红她也毫不在意,只是整理了衣袖,又理好了发丝,一张脸居然是世间罕见的貌美,一朵朱钗挂在鬓上,于灯火下摇曳微晃,女子双眸含水,如同明珠,唇红齿白,不点胭脂也成妆。

她是天赐王朝的陛下,得知聂将军独子死于凌迟,血肉分割于百姓腹中后,听从朝臣安排的一个荒唐之礼,赐了郡主之位,从燕京一路赶到北漠,带着圣旨嫁于聂将军为妾,替聂家传宗接代的人。

她不过是这顽局之中的一颗棋子,还是甘心为棋的那个。

袖中腕上朱线穿了两粒红豆,颜姬将手腕伸出,晃了晃线上红豆,嘴角挂笑,丝毫不觉得此时所受,是为苦。

第99章 将军之信:十

清晨日出, 薄薄一层浅光落在了窗台上,几滴寒露未消的雨水顺着青瓦屋檐落下。

秦鹿推开窗时, 不知从哪儿刮来了一阵栀子香,朝街上左右探了两眼,便是早晨盘沙镇上也无人行走,都说人老起得早,小孩儿睡不着,可离战事越近的地方, 越是一片死寂。

穿好衣裳,秦鹿不打算再歇,昨夜睡得安稳, 夜里无风,除了那聂将军与燕京过来的人有些吵闹之外, 其余倒是自在。

才打开房门,秦鹿便见一楼堂内坐了许多人。

客栈本就不多大, 一个大堂八张桌子,坐满了六张, 二三十人穿着统一的服饰,都是官兵, 被人围在中央的,是个穿着官服的文人,还有一名年纪轻轻的女子,和年过半百的妇人。

秦鹿突然想起昨夜迷糊之际听见的交谈声,这女子好似是天赐王朝的皇帝送给聂将军的美人儿, 只是聂将军前段时间才死了个儿子,自然是无福消受,也无心思去碰。

秦鹿将门开了条小缝,并未出去,耳畔听着那几人的谈话。

年纪近四十的男人,是燕京户部侍郎,此番是奉命给北漠这边的军队送粮草的,虽说聂将军失了城池,可有那么多兵要吃饭,周围的田地都快吃荒了,燕京不派人送粮草,眼前这座城池恐怕都守不住。

户部侍郎派粮草之余,还替天赐的皇帝送了个女人给聂将军。

战争近半年,朝中已经有文臣对聂将军颇有微词,若非前段时间聂将军为国舍子,就凭他月前丢失的两座城池,也该受天赐王朝的惩罚。

曾经北漠这处也不是没发生过战事,但彼时只是北漠的一些小部落为了争抢那一两分土地的小打小闹,后来从北漠往外开的一条商道打通了之后,北漠那边也就没再闹过,反而因为这条商道,来往之处皆有钱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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