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抬手将脸上的污秽抹掉,狞笑起来:“到底是沈家的人啊,骨头就是硬,今日你不认本官就打到你认为止,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这诏狱里的刑罚硬。”
他说着将身子往后一靠,倚靠在身后的椅子里低吼道:“来人,上仗刑。”
沈寂口腔里本就充斥着血腥味,此时每一仗打下去,都让他觉得喉咙里涌着腥甜。他意识涣散起来,逐渐受不住,廷尉瞥了一眼抬了抬手,沈寂却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我,不,认。”
廷尉起身走到沈寂面前,用力的将他的头按在长凳上。
“ 不认?不招?呵,沈寂都到了这会了你还看不清局势么?还真当你是定北候府里的公子哥儿?实话告诉你,你认与不认结局都是一样的,有谢大人在,这一关你是熬不过去的。你若懂得审时度势兴许皇上还能留你个体面的死法。”
沈寂听到谢大人三个字时,忍不住出声大笑起来,撕裂伤口时让他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谢大人?我当你是有多大的胆子对我用刑,原来是听了谢余那厮的话,他说我沈家判国就判国?什么时候这大梁竟是谢家做主了?”
闻言,廷尉大笑出声,并不将沈寂这样的言词放在眼里,仗刑依旧继续,沈寂痛的冷汗直流。
“峄城一战,沈岳忠不战而败,三万将士命葬于此,身为主帅居然会在粮草上出了问题!”说到此处,廷尉冷笑一声,叹道:“沈寂啊沈寂,城中饿殍遍野,你敢说这不是沈岳忠的过失?”
廷尉说完后叫人停了手,将浑身是血的沈寂拖回牢房。
此时的沈寂已经是强弩之末,连呼吸都变的艰难起来,伤口和衣物粘在一处,皮开肉绽,每一次呼吸时血水都跟着身体的起伏从伤口中渗出来。
他周身冰凉,耳朵里嗡嗡作响,好似又回到了他父兄出事时的那个雨夜。
“父亲,”沈寂喃喃自语,无意识的抬起手,仿佛定北候就在眼前一般,“父亲放心,我,至死不认。”
“沈书华?沈寂?醒醒,快醒醒。”
沈寂手脚发凉,呼吸渐乱,朦胧中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努力睁开眼睛,盯着眼前的人瞧。
诏狱里阴沉昏暗,久不见光让他有些眼昏,想要动一动却发现已经没了知觉。
萧元景见他如此,心急如焚,气急败坏的吼道:“快叫大夫来给他瞧瞧。”
廷尉面色一僵,拱手回道:“三皇子,这事,小人也做不得主啊。”
诏狱的人向来如此,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萧元景平日里和这些人不打交道两下相安,可眼下他们拿搪塞别人的法子来搪塞自己,哪里能受的住。
萧元景抬脚踹到廷尉的胸口上,怒骂道:“混账东西,少拿那些糊人的话来搪塞我,仔细我到父皇面前说理去。”
廷尉捂着胸口闷哼一声,连忙差人去请大夫。
混沌中,沈寂看到父兄们的背对着他,越走越远,他越是追赶他们走的越快。
“父亲,兄长,”沈寂低泣起来,却怎么也再追赶不上。
”巫山高,高以大;淮水深,难以逝。我欲东归,害梁不为?”【注】
沈寂听到有人在诵颂着北境的民歌,听到定北军们频临绝望时的低吼,歌声断断续续的飘散,荡在这无尽绝望的寒夜中。
这是他从未听过却无比熟悉的歌谣,是他兄长为他写在家书里的北境风光。
他抬手抹干自己的泪眼,从破碎的泥土中站起身来,那双沾满血的双手紧紧握住。
“父亲,兄长请放心,往后定北候府的荣耀沈寂来背负。”
他想活下去,他得活下去。
沈寂从梦魇中惊醒过来,浓厚的血腥味刺激的他干呕起来。
“谢天谢地,你可算醒过来了。”萧易双手合十对着天南地北四个角拜了拜,别过头将眼角的泪抹掉,红着眼眶看着沈寂。
沈寂声音嘶哑,抓着萧元景的手激动道:“府里的情况如何?大嫂她一介女流面对这样的事情必定不知如何是好。”
沈寂身上到处是伤,纵是萧元景动用自己势力强行为他找来大夫,也只是勉强将他这些外伤治一治,若不是沈寂求生意识太强,昨个夜里就该烧死过去了。
这会萧元景生怕哪里碰不对又伤了沈寂,忙让他躺好。
“你府里的事情一切都很妥当,丧仪之事有魏小姐帮忙倒也算周妥,眼下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我一连两日都来看你,只怕是早就惊动父皇了,此事你得自己想想如何是好。”
萧元景趁人不注意时,贴近他身边轻声说道:“对了,我还为你带来一个人。”
说完,萧元景往自己身后的小厮身上看了一眼,只见那小厮低着头站在一旁,听到萧元景说话时才抬起头。
沈寂看到那人的面孔时,瞳孔微缩。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长话短说。”魏丛愉并没有给沈寂回缓的时间,直言道:“听闻皇上派人从峄城找到了负责定北候粮草的姜斗,想是谢余自己慌了神才敢让人对你用刑,你心中可有数,那姜斗可是个忠心之人?”
军中负责粮草并不是小事,若非信任之人自然不会交由这样的差事,定北军中的将士们自然都是忠于定北候的。若非如此,谢余也不至于再听说皇上找到姜斗时就慌了神。
沈寂红着眼睛点头道:“姜斗是我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应该不会出卖父亲。”
定北候有恩于姜斗,他从前不过是个逃难到京郊的流民,为了给自己的娘讨口吃的,被逼无奈的去偷去抢。恰巧有一日遇到了定北候,定北候知晓他的苦衷中不仅没有将他送官反而给了他足够的银两让他与他|母亲好生度日。
可谁能料到,自从那日之后,姜斗这犯倔的脾气也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定北候府日日都在府门口坐着,一坐便是小半月,直到定北候返回北境的前一日才收他入编。
自此,姜斗便忠心耿耿的跟在定北候身边效力。
魏丛愉并不记得姜斗这个人,但却想起帝师来,帝师也是当朝太傅,曾经授业与沈寂,只是传闻太傅对于沈寂十分顽劣一直不满,更是对他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可后来沈寂袭候之后,反而是太傅肯公正的为他说上几句话。
“我和三皇子会想法子在外面制造些话题,想办法将谢余拉下水,这样他短时间内无暇顾及到你,只等着姜斗回京,咱们再做考量。”
谢余这会慌了神,就更说明此事有鬼,不然他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想在诏狱里让沈寂认下所有的罪责。
沈寂听了魏丛愉的话点了点头,抬头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我大嫂,她怎么样了?”
魏丛愉看了他一眼,这个时候告诉他实情说凤澜有多不好,也不过是在给他多添些堵罢了,“如今最不好的人就只有你,你若能早些出去,定北候府必然会好起来,到那时凤澜受所有的委屈才不算白白受了。”
沈寂听了这话,面上有些过意不去:“我知道,只是还拖累了魏将军实在抱歉。”
拖累魏远泽倒是不假,但此事也得是魏远泽肯被他拖累才会如此,这会沈寂想要示好,想要同魏丛愉道谢,可这话到嘴边,怎么说都有些苍白无力。
“谢谢你。”沈寂说。
魏丛愉摆了摆手:“我为的是我兄长和良心,你不必在意。”
萧元景已经在此耽搁许久,这会也只怕皇上已经知道了,他轻咳两声,提醒着魏丛愉和沈寂,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魏丛愉起身跟在萧元景身后,低着头往走出。
刚走到牢门口时,就被沈寂叫住:“魏小姐,若是我大嫂有什么为难之处,还请你多费心,若是凤府里为难与她,我也可以代我大哥写封放妻书。”
沈寂这话在心里憋闷许久,此时再不说只怕日后更没有机会说,凤相是什么样的为人他心里清楚,断不会因为两家的姻亲就伸手拉自己一把,只怕他大嫂夹在中间十分难。
魏丛愉顿住步子,平静的说道:“你若真想给,就等出去的那一日亲自问她。”
就连沈寂自己都不确定会不会死在诏狱中,或者皇上一道旨意将自己赐死,可魏丛愉却从头到尾都相信他会出去。
沈寂心中乍暖,轻笑出声,道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