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灼正坐在餐桌一侧,拿起报纸随意看着。
他对面的沈烛则一脸不安,拘束地缩起肩膀,哪怕面前摆满吃的,也丝毫不敢乱动。
苏星轨不紧不慢地走进来,拉开沈烛身旁的椅子坐下,顺手拿过他面前的碗,极为自然地给他盛了碗粥递过去。
并温声嘱咐。
“乖,喝点粥。”
见他居然这样温和,对座的裴灼眉宇顿时紧皱。
虎毒阴气地等着沈烛,仿佛只要他敢伸手去接,就马上能将他生吞活剥。
沈烛哪见过那么凶的人。
一双眼惊恐瞪大,脸苦巴巴地一皱,下意识就拉住苏星轨衣角,害怕地朝他身后缩了缩。
苏星轨低头看了一眼。
却没有再安慰他,反倒一把将他捞出来。
眉梢微挑。
带了点申斥的意味。
“你怕他做什么?”
他朝桌上那碗粥扬了扬下巴。
示意他去喝。
“喝了它。”
沈烛犹豫片刻。
还是在少年注视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
他指尖才刚要碰上碗壁。
就见裴灼便唰地一下放下报纸,怒意盛极。
“不许喝!”
沈烛吓了一跳。
手指都害怕地缩了缩,一时顿在半空。
他看看苏星轨,又看看裴灼。
见他们都一脸严肃,不由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不知该进该退。
僵持中,裴灼朝一旁的佣人使了个眼色。
示意她将沈烛面前的粥拿给自己。
佣人会意,当即伸手去拿。
可手才刚碰上托盘,便被苏星轨一把摁下。
“他不让你做,你就不做了?等下他让你去死,你难道就要去死吗?”
他冷眼看向沈烛。
拿起勺子塞进他手里,一字一顿地命令。
“来,喝给他看!”
沈烛下意识看向裴灼,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迟疑了一下,却终于还是乖乖拿起勺子,小小地舀了一口粥喝。
第一次有人敢当众违抗自己。
裴灼烦躁地抿起唇,也没心思装模作样看报纸了,胡乱将报纸折起,闷声吃起早饭。
裴家的厨子非常有追求。
每天都会煎一个特别完美的荷包蛋。
圆润。
溏心。
蛋黄不偏不倚地落在正中。
比画出来的还夸张。
他只做了一个,还没来得及再做,整张桌上只有裴灼面前的这一盘罢了。
裴灼习以为常地要去夹它。
筷子刚伸过去,却在半空被另一双筷子飞速夹住。
裴灼抬眼看了看苏星轨。
他以为他想吃,刚要收手,就见他扭头询问沈烛。
“会用筷子吗?”
沈烛愣了愣。
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会用。”
苏星轨满意地“嗯”一声。
当即指挥他。
“来,把这个鸡蛋吃了。”
“???????”
裴灼愕然看向沈烛。
长眸危险敛起,神色阴沉,比以往更让人害怕。
沈烛到底才六岁。
一时间被他吓得不敢动弹。
在苏星轨的注视下,才勉强拿起筷子。
颤颤巍巍地伸到鸡蛋上方。
裴灼气急,当即用力。
迅速戳住一侧蛋白。
他浑身散发出极凶的气场。
沈烛饶是鼓足勇气,筷子也还是顿住,不敢再上前。
苏星轨仿佛早就猜到会这样。
又再次命令。
“别怕他,夹走。”
沈烛到底还是听苏星轨的话。
哪怕害怕,也还是抿着嘴,再次伸筷上前。
裴灼哪肯让他得逞,当即就要施力,可无奈筷子却始终被苏星轨缠住,僵持中,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鬼将鸡蛋夹走。
这还不算完。
苏星轨见他终于将鸡蛋放进自己碗里,又再次教他。
“记住了,别人凶你,你就更不能怕他!他凶你,你就得比他更凶!”
他回头看向裴灼。
示范般仰起脸,一脸高傲。
“他刚才凶了你,所以现在,凶他!”
沈烛这辈子都没凶过谁。
不得已,只能笨拙地叉起腰,故作高傲地朝裴灼弱弱发声。
“……哼。”
裴灼:“?”
他这一声实在太弱。
一点气势都没有。
苏星轨并不满意。
伸手抚上他软乎乎的脸,给他挤了个特别凶的表情。
指挥他。
“再嚣张点!”
沈烛会意。
保持着那个表情,加重语气。
“哼!!!”
裴灼:=_=?
大约是这些举动当真给他带来了点信心。
沈烛忽然觉得裴灼没那么可怕了,也不再畏畏缩缩,连背脊都不自觉挺得笔直。
佣人们早就被吓了个半死。
提心吊胆地站在后面,时刻准备着迎战。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裴灼发怒。
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裴灼就喜欢苏星轨这副嚣张模样。
每次他一嚣张起来,那明艳张扬的样子都无比鲜活动人,恍若血液般热烈跳动着,充满生的气息。
所以难得的,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暗自沉下气,低头假装看不到。
虽然沈烛奶声奶气的示威毫无气势,反倒像极一只装成老虎的小猫,但好歹勇气可嘉。
苏星轨满意点头。
不忘赞许。
“这才对嘛!既然跟着我,那就不许怂!”
沈烛:“嗯!”
眼看苏星轨再次伸手摸向沈烛脑袋。
裴灼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他忍气看沈烛一眼。
嗓音低沉,满是不悦。
“你该去上学了。”
他不提,苏星轨差点忘了这一茬。
但眼下沈烛身体虚弱,并不适合送去学校,再者,万一沈烛母亲提早发现他不见,势必会找到学校去,到时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苏星轨白他一眼,又将脑袋凑到沈烛脸旁,额头抵额头地测了测温度。
煞有介事地露出心疼表情。
“瞧瞧,生着病呢,上什么学?”
“他能吃能喊还能爬阳台,我看他好得很!”
裴灼哪会信这种鬼话。
手里紧紧握着筷子,仿佛随时都能把它们折断。
“不去学校,那就把他送回家去!”
“这怎么行?”
苏星轨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漫不经心地喝了口粥,又上下打量起裴灼。
月牙眼一弯。
笑容璀璨明艳。
“心肝,你疼疼他嘛。”
这声“心肝”喊得又甜又自然。
裴灼表情微微动了动,却到底还是生气。
他都没被他主动抱过。
他都没被他温声细语地对待过。
他都没被他抵着额头测体温。
这小子凭什么!
更别说他还打断了自己。
倘若不是他,他就能再抱抱他的小玫瑰。
尽管他知道那不过饮鸩止渴,不过是让自己愈发难以忍受罢了。
可哪怕只多一秒,也都是好的。
裴灼眼红得厉害,看向沈烛的眼神也充满敌意,可转眼看到苏星轨一脸期待,表情终于还是软化下来,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松了口。
“只要不是你带着,送他去哪都行。”
“当然,我还有事要办,带不了他。”
苏星轨无所谓地笑笑。
将沈烛拉到身边,朝裴灼的方向推了推。
“既然你那么喜欢他,都不惜几次三番跟我抢了,那我就勉为其难让给你带吧。”
裴灼:???????
哈???
裴灼一脸嫌弃。
可不等他反驳,苏星轨就已站起身。
临离开前,还不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明明是副傲慢神情,却整得自己仿佛有多卑微似的。
“放心吧,我很懂事,绝不吃醋。”
*
金发虽然平时总是不务正业。
但办起事来效率也不低。
苏星轨半夜接了沈烛,在车上发他一条短信。
让他帮忙找个房子,买来给他们一帮人一起住,他开心得不行,便和手下小弟们连夜收集情报,在苏星轨从裴灼家出来前,就已筛选出几处划算又精致的住所。
金发他们原本各自住在脏乱差的出租屋里。
如今天上掉馅饼,有人白给他们买大别墅住,当即乐开了花,可着劲挑了些奢侈的大房子,却又害怕过分,含蓄而矜持地筛出一些性价比高的来,倒还都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