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忽然听见韩澈一声惊呼:“你们看那是什么?”众人闻声过去,韩澈已从从水中捞出一片菩提叶,上面清整誊着两句诗:“何须更说蓬山远,一角屏山便不逢。”他大声念了出来,众人啧啧称奇,书上有红叶题诗之故事,未曾想今日有幸见此际遇。流水无情,落叶亦无情,以无情寓无情,而求有情,终为有情者得之,实难得也。众皆慨叹,为宫墙里的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郗明瑟闻之却神色微变,趁众人不注意之时,悄悄退走。
行至一片竹林处,她倚竹凝思,却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卫珩也离开众人,踱到她身边,小声说:“宫里的女子自有一份辛酸,只是刚刚那诗却似曾相识,就像有的人一样。”他停顿须臾,凝视着明瑟,“你说对吧,攸宁?”
她蓦地看向卫珩,带着一丝讶然。一刹那九百生灭,她的心中亦在刹那间百转千回,
“你……”
“不错,我认出你了。第一次见你我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我不敢肯定,因为我知道沈攸宁已经死了。但是经过这几次见面的观察,和刚刚你听到那诗的反应,我才敢认定,你真的回来了。”他叹了口气,“那诗是当年沈伯伯在家宴上念过的,若不是少时贪玩误闯了你们的家宴,我也不会知道。算来,当年听到这诗的人,只有我们两个还活着了。”
“五郎……”明瑟心中一酸。
他目中微泫,“攸宁,你还在,我真是高兴。你不知道,当年听说你被籍没云韶府,我央过爹去救你,爹说要等一段时间避避风头。可是还没等我们行动,就传来你投水而亡的消息,我真是后悔莫及。”
“对不起,五郎,让你担心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看到你现在一切都好,我也安心。”她透过竹叶缝隙望了众人一眼,“阿潆是个不错的姑娘,你要好好珍惜。”
卫珩郑重地点点头,“我会的。”他确认四下无人,放低了声音对明瑟说:“你放心,我会帮你守住秘密。还有,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尽我所能帮忙。”
“谢谢你,五郎。”她笑笑,转而望向御河上游的方向,那远远可见的黛瓦青墙,“宫里是什么人题了这诗呢?”
“这个我也觉得很奇怪,不过攸宁,总有一天,雨散云消,一切真相都会明了。”
阳光从竹叶疏疏落落的缝隙中透过来,斑斑驳驳也残存着暖意。自今日始,他们要凭着心中不灭的火焰,追寻那一抹能照亮一切阴霾的阳光,犹如无尽灯,一灯燃百千灯,冥者皆明,明终不尽。
第8章 寿宴清音
江夏王谢钦的寿辰,卫珩拿了请帖,带郗氏兄妹一道过去。
到了江夏王府,府外车马云集,一路上频频有人同卫珩见礼,卫珩一一应了,回身对他们说:“今日江夏王生辰,大小官员、京城显贵基本都会来,江夏王虽然没有什么势力,但毕竟是陛下的弟弟,在京城里,也是硕果仅存的了,再加上他协助陛下拣择未来的储君,也是颇受关注。郗郎君,你就跟在我身旁,随我一起坐。女郎一会我让人送你去江夏王妃招待的女眷那里。”
寿宴开始后不久,明瑟找借口离席。走到女乐们后台准备的地方。看到一行端着茶水糕点的侍女,遂快步走到她们身边,边走边左右环视。在她顾盼当口,不小心撞到了一名端着茶水的侍女,她摇晃一下壶盖滑落。明瑟一脸的紧张,连忙帮她盖好壶盖,说:“实在抱歉,这位姐姐,我有些迷路了,请问圊溷怎么走?”侍女见她衣着打扮不敢造次,恭敬地指了路,匆匆离开了。
到了僻静处,她把袖中的白瓷小药瓶收好。等了片刻,再次经过房间,听见焦急的声音传来:“这可如何是好,马上就该我们演奏了!”“叫个郎中来看看。”“怕是来不及了呀!”
她循声走到门口,见一屋子准备上场的女乐,其中一个晕倒了,脸色煞白。
“冒昧地问一句,出了什么事情?”
众女见进来的是一位一位世家女,便说:“女郎,我们一个姐妹晕倒了,马上就该合奏了,没有她,我们这曲子演不了,今日宾客云集,殿下要是震怒,我们可如何自处啊。”
明瑟上前察看了一下女乐的病情:“倒是没什么大碍,静养些时日即可,不过演奏是肯定不能了。”转而又问“她演奏什么乐器,哪首曲子?”
“回女郎,是箜篌,曲是《西洲曲》。”
明瑟有一瞬间的失神,后又略思索了片刻,扬头说:“这样吧,我粗通音律,便在帷幕后替她演奏。”
女乐在场中坐定,明瑟和另两三个女子躲在房间边角青色的纱幕后。乐声响起,在恰到好处时转低,余音悠悠中,箜篌轻灵的声音从指尖溢出。素手若飘,响逸高粱;弱腕竞聘,惊电绝光;纤指促桂,发越哀伤。众乐和鸣,达到一个臻于完美的高潮后缓缓停止,渐于无声。一曲终了,席间先是一片安静,之后赞美不绝。
江夏王捋捋胡子,微笑着说:“赏!”女乐谢恩刚要退下,又听他问:“弹箜篌者何人?”半晌,明瑟缓步走出,于前站定。江夏王看看她,目露疑色:“你不是孤府上的女乐吧?”
“请殿下恕罪,小女郗氏明瑟,偶然碰见有名女乐突发疾病,无法演奏,自己又粗通一些箜篌技法,便斗胆献丑,殿下海涵。”
郗道臻见状连忙离席挡在明瑟前面:“殿下,在下画院待诏郗道臻,舍妹初来乍到,礼数不周,还请殿下网开一面。”
“哈哈,郗家郎君莫担忧,郗女郎也是过谦了,此曲只应天上有,女郎技惊四座,又心地纯善,实属难得,又何错之有啊。来来来,赐座。”
二人谢恩,在旁边一几案后端坐。明瑟一抬头,正对上斜对面一位贵人的目光,心中便像是漏跳了一拍——那是广陵公谢彦泓。他向她颔首致意,投来赞赏的目光,随即转过头去。
那一刻,多少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重新拼凑起来,像一场绮丽的梦。当然,梦也终究是梦。
这时,门外通传一声:“萧昀到!”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门口。
只见萧昀神情悠然、步态沉稳地走进来站定,向谢钦行了个大礼,说:“萧昀见过江夏王殿下,殿下福履绥之,寿与天齐。还望殿下恕草民来迟之罪。”
谢钦捋了捋胡子笑笑:“萧郎君言重了,郎君事务繁忙,能来这寿宴,老夫已经很高兴了。只是错过了方才一曲,才真真可惜。”
萧昀闻之嘴角牵出一丝笑意,目光漫扫过端坐一旁的郗明瑟“郗女郎音律精妙,在下在门外得以欣赏,也是三生有幸了。”又正视谢钦说:“在下之所以来迟,是为了将献给殿下的寿礼一并带来,故而耽搁了些时辰。”
“哦”谢钦显得兴味盎然“久闻萧郎君眼界颇高,能让郎君如此看重的不只是何物?老夫虽觉受之有愧,但也想一饱眼福。”
萧昀回身对随从说:“抬上来。”
只见四个仆从抬着一架花梨木半月台,上面安放着一个以红绸覆盖的庞大物件,摆在房间中央。
萧昀抬手一揭红绸,众人不约而同发出赞叹。那是一块硕大的青芙蓉寿山石,质地温润、细腻,色泽莹丽,雍雅不凡,雕刻的八仙贺寿、亭台楼阁都规整传神。
萧昀一拱手:“在下的贺礼已提前奉上,这寿山石乃是大冢宰托在下奉送,请殿下笑纳。”
“大冢宰事务繁忙还想着孤的生辰,孤着实感怀,替我谢谢大冢宰,也多谢萧郎君了。萧郎君请入席。”
萧昀就坐在明瑟右边的几案后,刚坐定,只听斜对面的卫珩语气阴沉地说:“没想到萧公子如此受大冢宰器重,还真是可喜可贺呢。”
“卫大人言重了,能够为大冢宰分忧是萧某的荣幸。卫大人若是喜欢,萧某可以另行寻觅奇石相送。”
“免了,不敢劳烦萧公子。”
谢彦泓不动声色岔开话题说:“此石材质一绝,雕工也是一绝,不知是否出自萧千里大师之手?”
“广陵公好眼力,不错,的确是宗伯的手笔。”
“萧大师精于金石木艺雕刻,吾仰慕已久,听闻大师已搁刀多年,如今重开雕工,此石可谓无价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