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她的手,“好,我记住了,”他心中明白,此一去,彼此前程各有莫测之数,不觉慨然,“你在鄢城,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他拢一拢她鬓边的柔发,“等我回来。”
她的目光清亮而坚定,用极低但清晰的声音说:“尾生抱柱,至死方休。”
二人道别,萧昀飞身上马,扬鞭而去。攸宁转顾靳扬,“靳扬,劳你好好照顾他。”
靳扬一抱揖,“夫人安心,保重。”话毕回马随萧昀而去。
自大军开拔,攸宁日日关注宫中传出的战报。这日,沈府来了一个神秘的客人,正是凉国的芮安。
“芮统领亲临,可是有要事?”攸宁毫不掩饰她探究的目光。
“夫人慧心,国主听闻北戎兵事,与内阁合议后,此番愿与祁国合兵,共攘北戎。”
这个答案却是她没有想到的,“那你可以直接去找我大哥,他……”
“鲜于将军身为祁军主帅,多有不便,主上希望夫人可亲往前方接洽斡旋。”
“我?”虽在意料之外,也算情理之中,“敢问统领,此次凉军主帅是?”
“兵事暂无可奉告。”
攸宁点点头,“那好,此事重大,我也需得上禀请命方可,还请统领理解。”
上奏谢彦泓之后,谢彦泓准奏,诏令安国夫人沈攸宁率军驰援接洽。攸宁换上一身戎装,绾好发髻,连日兼程赶往灵璧川祁军行营。
中军帐前,鹤亭执手中三尺青锋上飞下跃,如白练腾江,游龙过云,剑气一层层振荡开来,铮铮然声若虎啸。
沈焕在旁抱臂看得仔细,不觉赞叹。大哥的剑术乃当年父亲亲自所授,自是不同凡响。他转眼瞥见营门前猎猎飘扬的旌旗,上面庄严的“沈”字却忽而让他有恍若隔世之感。
“将门之后,并非虚言。”萧昀行至他身侧,同样望着前方的银光纷繁。连日来,小战有成,北戎并不恋战,似是在试探虚实。
“姐夫,昨日斥候来报,凉军业已驻扎于旁,姐姐来前线,是否因为这个?”
“是,”萧昀答复完毕,转顾他,“阿焕,我已经不是你姐夫了,这称谓你倒一直未改。”
沈焕不以为然,面有笑意,“那得我姐姐说了算,反正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姐夫。”
这时远远听得骏马嘶鸣之声,护军通传:“安国夫人到!”
只见攸宁身着明光甲、皓雪披风,手执马鞭而来,英姿飒然,抬手一揖,“见过大将军、大司马。”
“说曹操曹操就到哇。”沈焕憋着笑小声嘟囔,萧昀瞥了他一眼。鹤亭早已收剑交于军士,“攸宁,来,入帐叙话。”
鹤亭已收到圣上密旨,将行军部署与兵法利弊皆已阐明,以期与凉国相商时机动应对,攸宁一一记在心中。
下士在进帐禀告:“禀安国夫人,凉国使者求见。”
果见芮安候在营外,向她致礼,遂打马同去凉营,沈焕亦跟从。
凉国的行营设在山的另一侧,庄严规整,几只用于传递消息的苍鹰盘旋于半空,其景颇为肃杀。到辕门处下马步行入营,两列军士目不转睛端正而立,墨色的铠甲在阳光下泛出幽光。她二人跟随芮安进入帅帐,为首之人转过身来,攸宁颇觉意外,原来此次竟是独孤璟御驾亲征。
独孤璟开口,“安国夫人。”
沈焕眨眨眼睛,也颇为惊奇,听得攸宁拜见凉主,便也跟着抱揖。
二人分别阐述了战场形势,分析了敌我两方的情况,并就合兵战术初步达成了合议。
是夜,凉军偏将军带兵奇袭北戎右翼,右谷蠡王击鼓迎战。与此同时,万籁俱寂之时,一队步卒悄悄逼近,隐于山侧的北戎粮草大营,忽有道道烈焰划过宁静的夜空,霎时火光冲天。
北戎大将忽尔都下令迎战,只见一个祁国小将率部将营门封住,目光冰寒地看着他,他有一瞬失神,但又马上振军心,扑火护粮。这厢沈焕没有给他们喘息之机,率部扑入营中,刀术妙速,衣色隐幻,如疾风雷霆,鲜血四溅,惨呼声闻,状如鬼域。祁军泼油烧粮,在北戎援军驰至之前,又如风般退去,不辨踪迹。
兵贵胜,不贵久。在粮草大有折损后,翌日,北戎终是出动大军在原野对峙,在灵璧川进行最后的决战。
一声号令,北戎骑兵以汹涌之姿奔流而来,祁军箭矢如蝗飞射,北戎兵无所畏惧,一拨倒下,下一波冲击更迅猛,很快便接近祁军阵地,祁军便拔出刀来,打马迎战。此时,状如黑云的的凉国骑兵分兵两路,一路奔向北戎中军大帐,一路从后方夹击北戎大军,形成合围之势,杀声震天。此役之浩大壮阔,乃九州数十年内鲜有。
战场硝烟弥漫,北戎攻势被一次次挫灭,军力四散,业已不继,鸣金撤退。只见北戎帅帐之中,两队人马分别突围,正是北戎右谷蠡王与江夏王谢钦。收到斥候所报,祁、凉两军分兵追击。
谢钦带着一些亲兵向北逃窜,鲜于鹤亭亲率大军追击,在山口处将谢钦残部团团围住。此时的谢钦满身狼狈,骑在马上已有摇摇欲坠之势。
“江夏王,你已无退路,还不下马受降。”鲜于鹤亭厉声道。
谢钦鬓发散乱,却并无惧色,“鲜于将军,你是个不世出的将才,老夫败在你手上,也是服气的。你若能助本王一臂之力,将来功成必感念你的好处,如何?”
“乱臣贼子,执迷不悟。”
他双眸微眯望着鹤亭,“你用不着这么正气凛然,你又为何不愿意恢复沈煜的身份?你所经历的一切将永远伴随着你,这辈子都抹不掉的。”
“你话太多了。”鹤亭见劝降无望,扬手拉开弓,搭上三支箭,瞄准谢钦,箭离弦而去,在鼓荡耳膜的鸣镝声中,箭簇不偏不倚地穿过谢钦的身体,他口中喷出鲜血,从马上滚落,挣扎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此刻,日薄西山,整个灵璧川被笼在夕阳的柔光中,壮丽而凄美。这里是父亲荣光的开始,如今也是一切冤戾的了结。
北戎主力经此一役几乎消灭殆尽,北戎王庭退居大漠深处,此后再也没有进犯边境。
第67章 君向潇湘
一处山丘上,独孤璟邀鲜于鹤亭对饮,烈酒入肠,金戈声远。曾记得,他二人互为倚仗,在行伍间拼杀之时,那样的恣意昂扬,已为陈迹。
“鹤亭,不打算回来帮我吗?”独孤璟呷了一口酒,好似随意地问道。
鲜于鹤亭笑笑,“陛下,这里才是我的故乡。”
“你该知道,从你踏上凉国土地的那天起,你就是个异乡人了,无论对凉国还是祁国。我当然也尊重你的选择,在祁国,你也可以一骋天地。”
“陛下,您雄才伟略,日后凉国,定能重现明襄朝之繁盛。”
独孤璟举杯,“北戎既败,东真、南越偏安一隅,西域各国未成气候,以后这天下,便是祁、凉两国相较相成,”他神色忽索然,“或许有一天两国终有一战,只盼那时,你我不必对峙阵前。”
鹤亭闻言,如骨鲠在喉,难以名状,只得饮酒来压下心中的激荡。此时听得独孤璟唱起那首熟悉的调子: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临拔营之际,独孤璟邀攸宁相见辞行。侍从退下,她走到他近前,便要屈身施礼,却被他伸手一拦,“行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这些缛节了,你就让我松口气罢。”
话虽如此,她还是微微欠身算是见礼,随后转身落座,“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是陛下了,该守的礼节还是要守的。”
他抬头审视了她一眼,“换回了本来的身份你也跟原来不同了。”
“如何不同?”她明眸善睐,展颐一问。
“你的眼睛,原先像深潭,深邃难测,现下宁静清澈如平湖碧波。”
她浅浅一笑,敛袖斟酒,“我敬陛下一杯。”
“为何?”
“敬此生相逢。”她端着酒杯,盈盈望向独孤璟,没有风动、没有心动,有的,只是满心满眼的释然。
他轻轻晃了晃杯中酒,“好”,话毕一饮而尽。
“回去后我要立皇后了。”
“是哪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