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中颇为神秘,“一会你就知道了。”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便有圣谕下达,传令使在门口,萧府众人连忙去接旨,却又听得,“圣旨到,郗明瑟接旨。”
萧昀和明瑟来到门口,“臣郗明瑟接旨”
传令使展开圣旨,“上谕,高平郗明瑟任悲田使一载有余,深达理道、断决昭然,冲敏淑慎、博爱躬行,朕心甚慰,特擢为东宫药藏监,即日到任。”
第48章 流水落花
宫门次第而开,她走进这座巍峨的宫城。很多很多年以前,父亲带着灵璧川胜利的荣光第一次走过她现在脚下的路。沧海一望,那时,姹紫嫣红春尚在,谁又想得到后来的断壁残垣雪里埋?如果一切清平,她或许根本不会走上这条路。
太子无暇见她,拜见太子妃后直接去药藏局报道,见过以卿秀江为首的诸吏,內侍又领她熟悉东宫各处。
在花园听见一阵嗔喝:“给我打,不长眼睛的贱婢。”转过花丛,看见一位珠翠华服的年轻女子倚在美人榻上喝令手下正扇一名侍女耳光,她旁边一个同样尊贵的女子安静地坐在一旁,低眉冷眼旁观,不发一言。
內侍逡巡了片刻,见她们已向这边望来,便硬着头皮施礼,“参见李良娣,参见穆昭训。”
女子斜飞一眼,看到內侍旁边的郗明瑟,“哟,这位又是哪家的妹妹?”
“下官郗明瑟,见过李良娣、穆昭训。”
李良娣一听便来了兴致,“原来是新来的郗大人,早有耳闻了。”转耳听到旁边不和谐的声音,懒洋洋地说:“算了算了,当着郗大人的面子,这次就饶了你,茯苓,以后给我仔细着点。”
来之前就听人提起过这两个人,李良娣颐指气使的模样教人很容易看出她是李愔的侄女,穆昭训总是不声不响地跟在李良娣身后,常常令人忽略她的存在,但事实上她却是东宫最得太子宠爱的妃嫔。
甫入东宫便赶上花朝节,太子在东宫花树下摆开行障坐席,与属吏及嫔御同乐。花圃中花匠着意培育的牡丹应时盛放,醉颜红、一拂黄、雪夫人、紫龙杯、粉奴香等等,姹紫嫣红,繁艳芬馥。
侍女次第而来,每席放一盘花糕,以百花就米蒸制,清香绵甜。主位上,太子妃神色淡然跟侍女说话,李良娣则凑到太子身边为太子切花糕。
明瑟收回目光,初来乍到,她与其它东宫僚属尚不十分相熟,应酬几句,也并没甚趣味,坐在她旁边,同为药藏监的卿秀江便不时与她说话。卿秀江师从名医,在惠民药局任上被擢拔至药藏局,明瑟之前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如今同领药藏监宫职,交往必是少不了的。
她离席,遇见低头侍立于路旁的,正是那日被李良娣责罚的侍女,“你叫茯苓?”
侍女低着头不敢看她,“是,郗大人。”
见她脸上还隐隐发红,明瑟从袖中取出一瓶药,“这药晚间敷在脸上,两日左右红肿可消。”
茯苓猛地抬头,看看药瓶,又看看郗明瑟,接过药,“多谢郗大人。”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明瑟笑笑,转身离开。
回到席上,太子正带着嫔御写祈福诗,莺声燕语,花香墨香,好一派安宁祥和。崔妃没有动笔,在席间径自品着茶。太子则被其它嫔御簇拥着,逐一品评。他最后拿起穆昭训的习作,“怜儿这字大有进益了,”边说边读着诗,“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他笑着揽过穆昭训,“孤的洛川神女,写的真好。”
穆昭训一面脸红谦卑,一面瞄了瞄脸色沉沉的李良娣,低下头去。
明瑟下值也常在药库和文华阁研究百子柜中的药材,熟读医术药典。
“郗大人,天色晚了,还没回府?”
抬头一看,侍药小吏已尽数归家,原是卿秀江路过见她还在,便进屋问候。
“是啊,我刚刚上任,自知学问尚浅,自然要多学习以期万无一失。”
“此非一日之功,打人今日已甚是疲惫,不如一道出宫去吧。”
她看看时辰,的确也不宜久留,“好,我把这书还到书库去。”
刚走到书库门口,隐约闻到胭脂香气余绕,下意识朝那个方向望去,宫女提着灯笼照路,华服女子渐渐走远了。
“穆昭训常来书库吗?”她望着那个背影轻声问。
卿秀江道:“应当是吧,我也见过好几回。”
她将书放回原处,回身瞥见角落的柜上堆放着一些断简残篇,遂问管事官吏,“吴大人,这些是什么?”
吴姓属官看了一眼,“那些都是前朝遗下的散册,好像都是些药石方子,一直也没人整理,就堆放在这了。”
她随手拿起看了看,果是些药论,不乏灵品,“尘封在这,可惜了。”
卿秀江言语之中也颇为叹息,“本朝药学更新,现在的药典颇有些浅显了,这些残篇里其实也不乏遗珠,若有一日,能重修药典就好了。可惜重修药典耗费巨大,我曾向尚药典御进言过,可没有回音。”
“许是时机未到。”她笑了笑,“多谢你送我,卿大人,咱们走罢,一会宫门该下钥了。”
明瑟摆弄碧玉花熏,花熏小巧精美,圆形腹壁雕镂空莲花纹,外沿镂雕连续的如意形云纹,中心透雕菱霄花,盘饰宝相花纹。内置明庭香,淡淡的馥郁,满室怡然。
听到细微的衣声,她回过头,萧昀正巧撩帷幕走进来,笑了笑,“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今天恰巧看见,都在角落落了好久的灰了,这么精美的东西,拭净了,物尽其用多好。”
“我娘之前喜欢这些物事,后来也没人有心思弄了。”
明瑟听闻,看看花熏,看看他,“对不起,我不知道……”说着就要把它拿走,他轻轻挡住她拿花熏的手,“无妨,这样挺好的。”又收回手,“这府里有女主人就是不一样。”
她浅笑颔首,接着擦拭花熏,一边还说着,“吩咐厨房给你煮了些银耳莲子羹,还热着,快喝吧。”
萧昀看看旁边的食盒,打开后果见一碗莹白香溢的羹汤,欢喜地端出来,“谢过夫人了。”
他抿了几口,问道:“近来如何?”
“太子整日无非就是读书、骑射、玩乐罢了。”
他挑了挑眉,“近来倒是传出一些关于太子的风语,你身在东宫,还是万事谨慎一些。。”
“那些事我听说了,不知真假,我主要负责东宫嫔御医药,与太子接触倒是不多。事务也熟悉了,还算顺遂,同僚也算愉快,”她说着说着,忽然滞了一下,不是想到了什么,半晌之后才又说道,“小时候,跟娘学药、学香,还被二哥打趣说不务正业,没承想现在真的会用到。”
那厢匙碗碰触的轻响静下来,“二哥?可是衡阳主的……以前的驸马?”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萧昀淡淡地说:“当年的事情,我虽未亲历,或多或少也听过一些。衡阳主这些年过得不易,主上几次想为她再择夫婿,都近乎要以死相拒,主上拗不过她便也作罢。若非太后庇佑开导,怕是早就随他去了。”
见她半晌无话,他反应过来,“为夫不好,惹你难过了,来,吃口羹,甚是清甜呢”,他舀了一匙递至她唇边,她乖乖吃掉,末了还做个鬼脸,“没有,我只是想,二嫂大概能告诉我一些事情,日后在宫里做事也便利些。”
萧昀故作嗔怪,“白白让我担心,小狐狸,不给你吃了。”
“那不成,小狐狸还要。”
他憋着坏笑,“要什么?”
反应过来的明瑟直接将手中的丝帕飞了过去,惹得他哈哈大笑。
笑闹够了,明瑟忽然问:“萧郎,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冷心冷情。”
“越深沉的东西越静默,你不是没有感情,你只是太擅长隐藏自己的感情,你知道最应该做的是什么,远比徒囿于情难得得多。”
衡阳公主来看太子妃,正赶上太子妃午憩,便绕道药藏局来寻明瑟,二人至后园散步密谈。
“二嫂,你可曾听说崔定桓与我爹是旧识?”
“定陶曾听她外公说起过一些,你爹和崔定桓,在韩老先生那一拨学生中,可谓一时双璧,沈家出事后,韩大人至死都没让崔定桓进过门。孙膑庞涓,苏秦张仪,同门阋墙的事情,还少吗?只是听闻他二人读书时亦是感情深厚,却终因抱负不同分道扬镳。他这个人啊,少时也曾明月照明楼,文可舌战诸夷,武能封狼居胥,谁又想到后来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