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定桓冷冷一笑,“卫兄,我们方才说的,她可都听见了。儿媳而已,没了可以另娶,可事情若是泄露,你想过后果吗?”
卫绾急忙解释:“她不会说出去的。”
“这个世间只有死人才最可靠。”崔定桓幽幽地说。
随着那人加重了力道,陈潆的反抗也越来越无力,面色惨白,眼里流着泪盯着卫绾,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在说着什么。
卫绾看看陈潆,又看看崔定桓,浑身颤抖,思量之后,痛苦地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那人松开了她,她软软地瘫倒在地上,已没有了声息。崔定桓广袖一甩:“卫兄,你是个聪明人,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告辞。”
卫绾看着陈潆,缓缓跌坐于地,悔恨和恐惧撕扯着他,仿佛无法呼吸。
卫珩拿着陈潆爱吃的素斋刚跳下马背,就见伺候陈潆的侍女满面泪水冲了出来,哭喊着:“郎君,少夫人出事了!”他一时没弄清状况,皱了皱眉“说什么呢?”
侍女抽噎着说:“晌午有人在荷花池里发现的少夫人的遗体,少夫人她失足落水,已经去了……”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他整个人脑中一片空白,扔了手中的东西疯了似地冲进府,跌跌撞撞地朝哭声最大的地方奔去。
他忽然停下,看见陈潆浑身湿透,无声无息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木然走过去,整个人像被抽离了魂魄一般。
卫珩抱起陈潆看了看,轻轻摇了摇她,口中念叨:“阿潆,你醒醒,我回来了,你怎么了?”
陈潆在他的怀里毫无反应,卫珩的眼泪一下就流下来了:“你看看我呀阿潆,我不是让你等我回来吗?你睁开眼看看我。”
有侍女哭哭啼啼地说:“五郎君,少夫人她本来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卫珩听罢沉默一瞬,边流着泪便笑着:“身孕?原来是这个……阿潆,早上你想告诉我这个对不对?”他又哭又笑,旁人都呆了。
他抱着陈潆枯坐许久,任凭旁人如何劝慰,也不愿放手。烛影深深,他在梦中见到阿潆像往昔一般与他笑闹,他去拉她的手,却只抓住虚空,她再一次消失在他眼前。不觉惊醒,眼角挂着泪痕。陈潆的遗体已被安置在了别处,空寂的屋中只是一片冰冷,寒意彻骨。当时只道是寻常,失去了的东西就是失去了,遍寻不着,心字成灰。
他一个人在街上游荡,如同孤魂野鬼,迎面遇见等候多时的岚烟。岚烟施了一礼,“卫公子,我家夫人有请。”
他目光暗淡,声音嘶哑无力,“对不起啊,我今天没什么心情,改日吧。”
岚烟近前一步压低声音,“我家夫人有话对公子说,关于尊夫人的事。”
卫珩蓦地看了她一眼,她点点头。
随岚烟来到一处茶楼,进屋关好门,岚烟守在门外,明瑟给他倒了杯茶。
他顾不得其它,直接问道:“明瑟,你可有何发现?”
明瑟看着他,神色间颇为不忍,“五郎,上次我去看过阿潆的尸身之后,你曾问我是否有问题,当时我说没有……”顿了一下复说:“其实我骗了你,阿潆她不是溺水而亡的。”
“什么?”
“凡溺水身亡者,口鼻之中必定会呛入一些湖水污物,我知道那种感觉,但是阿潆并没有。也就是说,在掉到水中之前,她已经死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杀了她?”他的目光闪过一丝慌乱,“之前你怎么不说?”
“那时我怕你一时受不了,乱了分寸,又怕凶手就在府里,打草惊蛇。”
卫珩霍然站起,“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杀她?她会有什么错?”
“五郎,你回去最好暗中查一下,那日府中有没有来过特别的人或是有没有发生特别的事。”
他思索了片刻,木然点了点头。
连着几日沉寂,正当明瑟心生疑虑之时,卫珩再次来访,却是一副少有的神情沉郁,便知内情艰难,明瑟依言将他带到一处偏房,进去后关好门,“行了,没人了,说罢到底怎么回事?”
卫珩木然立了半晌不敢看她,忽然朝她跪了下去,唬了她一跳,连忙去扶,“五郎你,这是为何?”无论她怎么扶,卫珩仿佛钉在了地上一般就是不起来。
他低垂着头,“我知道了,一切我都知道了。那日,崔定桓去过卫府,阿潆是崔定桓让人杀的,可我爹就在当场却也没救她。”
“阿潆可是听到了什么?”她心中明白,以陈潆在卫府的身份,除非是不巧听到了事关生死存亡的密辛,否则决计到不了被灭口的程度。
卫珩望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有愤懑、羞愧、黯然,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她听到了,当年的真相……”他的目光黯了黯,“当年那封弹劾沈侯的密信果然不是萧晟之写的……”
他沉默了片刻,这沉默让明瑟不安,一个可怕的答案浮上心头,直到从卫珩口中听到一模一样的话语,心才彻底变得冰凉——
“是我爹写的。”
那一瞬间,仿佛一切都停滞了,明瑟愣住,听卫珩低沉地说:“我爹为了保住卫家,受崔定桓的威胁,写了那封信。崔定桓又以昭毅五子相胁,逼萧太傅默认了罪名。萧晟之从来没有背弃过先太子和沈侯,是我爹背弃了他们。我卫家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他敛身而拜,涕泪长流,躬身伏于卑地,久久不愿起来。
明瑟踉跄后退了几步靠在桌案前,卫珩直起身,缓缓站起来,擦了擦泪水。“我不求你原谅,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可我毕竟是卫氏之子,父兮生我、恩佑难消,他已年迈,求你放过他,”他说着取下自己的佩剑,双手捧至明瑟身前,“我卫珩愿以命相抵。”
见她一动不动,卫珩径自拔出剑来,明瑟反应过来一把从他手中扫落那把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跟你有什么关系。”她缓缓走到窗边,“你又何必告诉我,何必为了他们甘愿赔上性命。”
“我不告诉你,你也总会知晓的,你不杀我,今日一别,也难复当初。我真可笑,从前阻你嫁给萧昀,谁知原来一切恶业都是在我这边的。”
她别过脸去,“你走吧。”
他木然站了许久,最终深深看了她一眼,颓然离开。
心中仿佛有一块地方轰然崩塌,春风不可度,往事不可追,明明窗外暖意融融,她只觉彻骨深寒。这条路上,不断地割舍,不断地失去,不知若是终能达成所愿,再回首的时候,她的身后会不会空无一人。
第42章 泾渭相易
鄢城下了第一场雪,她在雪香云蔚亭中望着飘扬的薄薄的雪絮。
萧昀登上亭来,站在她身后,“还在难过?”
“我曾经想过很多人,可我从没想到是他。”
“人之常情,他不过是为了保住卫家。”隔了一会复说:“如果你把消息透露给颍川陈氏,那你就可以假手他人,坐视卫家生乱了。”
她摇了摇头,“至少现在我还不想这么做,”她没有回头,只淡淡地问:“若是有一天,你也不得不在萧家与其他你在意的人里做一个选择,你也会选萧家吗?”
萧昀沉默了片刻,从后面轻轻伸臂揽住她,她陡然一滞。“你的手总是这么凉。”萧昀握住她的手,但他也知道,他暖的了她的手,可暖不了她的心。他甚至不知道再过十几年,抑或几年之后,他还有没有机会再握着这双手。“我只选我应该选择的。”
“人生总在割舍。”
“我在意的人,她有着至贞至净的魂魄,有着望向闺阁帘幕之外坚定的目光。她并非一个寻常女子,就算有一天我与她终究缘浅,我也会一世守住那份情深。”
菩萨畏因,凡人畏果。她知道她开始怕了,她怕那一天终将到来。她怕现在所种下所有的因都无法结出想要的果。
“五郎在哪?”明瑟走进卫府的大门,“萧夫人,五郎君他已经好几日没去官署了,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喝得酩町大醉。”
刚迈进去,就觉得酒气扑面而来,到处一片凌乱。看到卫珩连梳洗更衣都不曾,只穿着中衣卧在榻上,旁边散落着已经空了的瓶瓶罐罐。
她走过去,坐在塌边,唤了他几声,没什么回应。她索性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拉起来,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定定看看她,并没有清醒过来,一直说着胡话:“阿潆?你来了?我好想你啊……”说着抬起手来想去触碰明瑟的脸颊,被明瑟一把格开,回手甩了他一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