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姑娘,你的确很聪明,可是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祸患常发于忽微,智勇多困于所溺’,有时候正是一些你想不到的人事足以毁掉整个谋划。”
见她没接话,澹台容与接着又说:“你说要是我把这些交给大冢宰,会怎么样?”
“官职进阶,家财增益。”郗明瑟淡淡地说着,又话锋一转,“但是,白凝光姑娘恐怕会更加不把你放在心上了。”
他的笑意凝滞在唇边,缓缓起身向她走去,在她面前一步距离停驻,半蹲而下,平视着她,“你很得意呀,你们一个两个都那么属意萧昀,他到底哪里好?”
明瑟展颐一笑,忽然扬起左手搭上他的肩,右手轻触他的衣祍,以一种近乎魅惑的声音说:“他并没有哪里好,只不过因为他是萧昀。”说着,她暗暗拨动右边袖中隐藏的机关。澹台容与忽然微微一笑,还未待明瑟反应过来,他突然伸手扣住她的右手腕,按在墙上,劈手将那衣袖撕裂,露出的不仅是她一截白皙的手臂,还有臂上系着的梅花袖箭。
她大惊失色,只能任由他解下那袖箭抛到一边,“你本就不是这种人,装的也不像。不过我对你倒是更好奇了,一个世家女,竟然会随身带这种东西。”
“山中多豺狼,唯此防身尔。”明瑟抚着略有刺痛的右臂,冷眼垂眸。
“哦?我是豺狼吗?”
她没接话,冷冷地偏过头去,默默腹诽他不是豺狼,不过是鹰犬而已。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随你怎么在心里骂我,我不在乎。”
她忽然转过头来,“九年前你去查抄沈府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你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这句话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审视了她片刻,沉沉地说:“你到底是谁?”
“我认识一个出身云韶府的歌女,她在云韶府中识得了沈长风的女儿沈攸宁,听沈攸宁提起过你。那个时候,你大概还是个有良心的人。”
“可惜有良心的人容易不得善终,沈攸宁也一样。”
“若是她还活着,看到你现在这样,不知作何感想。”
“若是她还活着,不过跟凝光一样,甚至还不如她,早早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明瑟被噎得无话可说,瞪着大眼睛恨恨看着他,心念一转,又说:“我和鲜于鹤亭有一些误会,这误会解开,他必会后悔这次的行事。若是你动了我,他恐怕也会迁怒于你。况且主上似已开始猜忌大冢宰,你又何必一直为崔定桓卖命?”
“那你又是听命于谁?难不成是主上吗?”
“我只听命于我自己。”
“那我们倒是一种人。”
说着话,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你们到底谁呀?不是说把东西放下就行了,谁让你们乱走的?诶诶,你……”话未说完,有人一脚踹开了房门,走了进来。刚刚说话的仆从对澹台说:“郎主,这两个人说是来送蔬菜的,我叫他们放厨房就走,他们竟然在府里乱逛,他们……”澹台容与扬手示意,那仆从只得闭了嘴,退了下去。
刚刚进来的人虽说一身素净打扮,却难掩眉宇间的英气和身手的矫捷,明瑟似乎觉得他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何曾见过。只听澹台容与对他说:“你怎么又来了?”
那人抱拳回:“澹台卫尉,我要问这位姑娘一些事情,所以你暂时还不能动她。”
澹台容与起身,迈着缓慢而从容的步伐向他走过来,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气势毕现,双眼微眯,审视着他,“我这里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第25章 苌弘化碧
来人面对着澹台灼灼的目光,语气依然坚定,不卑不亢,“此事的确是我们行事不妥,顾某欠澹台卫尉一份人情,今后澹台卫尉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苌碧阁愿效犬马之劳。”
“苌碧阁?”澹台容与只是仄了仄眉,郗明瑟却真是一惊。
“在下苌碧阁阁主顾劼。”
明瑟这才依稀忆起,当年在大哥宴会上见过一面的那个意气风发的顾小郎。又想到萧昀曾提及山中某处的苌碧阁、上次在首阳山偶遇鲜于鹤亭,桩桩件件,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有趣,行事隐秘的苌碧阁居然和鲜于鹤亭有联系,”澹台复问:“如若不然呢?”
“苌碧阁行事低调不代表可以任人欺凌,我顾劼孑然一身了无挂碍,而澹台卫尉不愿舍弃之物似乎不少,这些年,澹台卫尉做的事情,苌碧阁想查是轻而易举的。是一团和气还是两败俱伤,卫尉可要三思。”
“她究竟是何人,惹得你们如此大动干戈?”
“顾某只是受人之托,至于内情并不知晓。”
澹台容与回头看看明瑟,暗暗瞟了瞟顾劼,明瑟盯着顾劼审视一眼,沉默地点点头。澹台回头,“那便如此罢。”自己走到门口忽而停下,扬了扬一直握在手中的纸页,“这东西我先帮你们保管。”话毕大步走了出去。
“多谢澹台卫尉。”顾劼说道,可回应他的只是由门外传来的一声越来越远的冷哼。
明瑟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浮尘,“姑娘可有伤到?”顾劼忙问。明瑟谨慎地摇摇头。顾劼回身冲门口喊:“刻羽,你进来吧。”
听到这个名字,郗明瑟一愣,看向门边,一个温和瘦削的男人拿着一件披风走了进来,向她致了礼,边给她披上披风,边说:“姑娘受惊了。”
她定定地望着他,喃喃地念:“秋刻羽?”她此时看到秋刻羽,真是解了她许多迷惑,同时,也感到一丝凛然的寒意。
秋刻羽眼中闪过一丝惊奇,“姑娘认得我?”
明瑟回神,垂下头,没有接话。秋刻羽看看顾劼,顾劼递了个眼色给他,他便不再追问。
后门停着一辆马车,顾劼撩开车帘,请她上车,明瑟问:“是鲜于鹤亭让你们来的?”
“是。”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苌碧阁,有人要见你。”
她自然猜到了那人是谁,看了一眼秋刻羽,秋刻羽说:“女郎安心,令兄那边,会有人去报个平安的。”明瑟点点头,道了谢,掀帘进了马车。
山路颠簸,马车行了许久,终于停下。秋刻羽扶明瑟下车,再次站在大地上,只觉阳光刺眼,但带着久违的温暖。
苌碧阁终于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虽然它给人的印象是一个神秘莫测的江湖组织,但至少外观来看,它只是个山间庄园。坚门高墙,守卫森严,入门却别有洞天。依山势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房屋,炊烟与山雾共舞,风唳与犬声相闻,仿若桃花源,却分明带着很强的警觉。许久没有外人来过,明瑟一路走过,旁人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计,默默看看她,尤其是看到她身旁跟着顾劼与秋刻羽,便知道她的不寻常。
独自进入明堂,等待其中的鲜于鹤亭闻声,转过身来走到她面前,打量了她片刻,念到:“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那是那个人教她念过的文章,明瑟声音有些颤抖,“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说罢,她见他目中泛起一层迷濛的水雾,抬起手伸向他的银色面具,顿了一下,他并没有抗拒,所以她决绝而缓慢地摘下了它。
她屏住呼吸,直到面具终被摘下,她终于看到鲜于鹤亭的真面目。
她的眼眸也不由自主地湿润了,从最深的心底逸出一声呼唤:“大哥。”
若非亲眼所见,她又怎会真的相信凉国叱咤风云、所向披靡的悍将鲜于鹤亭,就是当年鲜衣怒马、温朗清标的沈煜?他的容貌未有大的改变,只是皮肤因常年的风吹日晒而黑了些、粗了些,而且,在他左边眉梢处,有一个刀剑留下的伤疤。
“真的是你,攸宁?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你。”
“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沈煜负手而立,“这都要感谢舅舅和刻羽。舅舅把毒酒换掉了,在酒中化了龟息丹,虽然同去的李愔又在我身上补了一刀,但我还是捡了一条命。舅舅把我就地埋在了郊外,夜里,刻羽带着顾劼来把我挖了出来,服了解药,所以我就活了下来。”
“是舅舅?我还一直以为……”
他一眼扫到了她原本隐在披风下的裸露的右臂,眼神立刻凌厉凶狠了起来,“那畜生竟敢……我去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