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端来了雪饮,已是夏季,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将苌楚、甜瓜等时鲜水果切成丁,拌上从冰鉴中取出的碎冰,吃下一碗,倍感神清气爽。
侍女们分发雪饮,明瑟起身帮忙,她端起一碗雪饮,不动声色地转头递给萧昀,四目相对时她展颜一笑。又拿起另一碗,看到碧落已经端给独孤璟,就抢先一步,顺手放在了鲜于鹤亭的案前。“鲜于将军请用。”他简短地道了声谢,明瑟特意看了他一眼,之后无视独孤璟不悦的目光,默默归坐。
众人无言,只听见咀嚼碎冰的轻微声响。独孤璟看到瓷瓶中的羽箭,放下碗说:“不如来比试一下射箭,萧公子意下如何?”
萧昀看了看他,漫不经心地答:“在下自小体弱,箭法并不高明,不敢在殿下面前卖弄。”
“左右无事,又无赌注,随便玩乐尔,萧公子莫要推辞。”不由分说地起身寻来弓箭递给萧昀,反手一指燃着的香。
萧昀唇边露出一抹平静的笑意,从容起身,摆好架势。谢、郗二人也已无心作画,搁笔旁观。
他拉开弓,箭头对准那支香,屏住呼吸,忽地松手。箭离弦而去,不偏不倚命中,香被截成两截。
短暂的沉默后,定陶称好,余人不住附和,又把目光投到独孤璟身上。明瑟刚想另取一枝香,他一摆手,“不必,我换个靶心。”他张弓搭箭对准了院外树上随风摇曳的柳条,却迟迟没有发箭,正当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边柳条上时,他却猝然调转方向,对准萧昀!
“堂哥!”“萧昀!”就在萧舜英和郗明瑟几乎同时发出的惊呼声中,箭离弦而去,破空而出,擦过萧昀的颈边钉在后面的院墙,整个过程中,萧昀淡然看着独孤璟,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萧舜英脚边一软,差点跌倒,明瑟赶紧扶住了她。定陶一拍桌案“放肆!云中王未免太不知为客之道了!休要怪本宫请你出去,来人!”
独孤璟扔下弓,一抱拳,“殿下息怒,在下一时兴起,同萧公子开个玩笑。望萧公子莫要怪罪,诸位也海涵,在下告辞。”话毕转身离开,鲜于鹤亭未发一言,也施过礼,离开了。
定陶玉面含怒,沉沉说道:“今日之事就止于此,出了这个门,谁都不许再提。”众人言是,后不欢而散,各自归去。
送走来客,郗氏兄妹回到院中,郗道臻说:“我们还真是低估了独孤璟。”明瑟踱了几步,樱唇紧抿,拔下墙上那支箭,旋然转身正正投到瓷瓶中,“内忧未解,外患又来,事情还真是越来越复杂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哥哥,那个鲜于鹤亭是什么来路?”
“听闻他出身寒微,以战功起家,才做到现在这个位置。好像在一次作战中伤了面部,故而时常以半张银色面具示人,极少有人见过他真实的相貌。”
明瑟听罢,喃喃地说:“他应该就是上次我在街上见到的那个人,刚刚我看到他的眼睛,似乎觉得很熟悉,可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她摇了摇头,无意间看到谢彦泓未完成的画作。似是雪夜,山中隐者跋涉后打开柴扉,一只犬儿欢喜地迎上前。
郗道臻看看说:“风雪夜归人,也是妙作,可惜没有画完。”
“残缺也是一种美啊,”明瑟叹了口气,“改日把这画送给舜英吧,她会喜欢。”
第15章 波澜无伤
因前日之事颇为过意不去,明瑟带着碧落登萧府拜访。开门的小厮听罢来意,似乎面露难色,“这个……郗女郎,我家郎主……”
说未说完,听身后传来一声话语,“不知郗女郎造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目光移去,迟玄边说话边走过来,小厮探询地问:“迟总管,郎主……”
“你去忙吧,这边有我呢。”一句话打发走了小厮,迟玄一欠身,“女郎请随在下去偏厅等候,郎主正在会客,马上就来。”
迟玄领她二人来到一较为僻静的四面厅,吩咐侍女给她们奉上清茶,之后离开,过了很久也不见有人来,碧落有点沉不住气,悄悄问明瑟:“女郎,我怎么觉得萧家今天怪怪的?”
未待明瑟回应,忽听隔扇外隔着一段距离传来不寻常的说话声,不止一个人,间或有求饶的嚎啸。她轻轻打开隔扇,外面是一小片竹林,前方有怪石搭成的假山,声音似乎就是从那山后传来。
她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碧落跟在她后面,绕到假山石后面,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记闷闷的惨叫声,她探头观察,却正正瞧见一个被捂住口鼻的人被人干净利落地一刀毙命。
见到这骇人的一幕,碧落“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明瑟一惊,忙制止了她,可是对面的人已经发现她们了。对面的几个人眉头一仄,但并未有什么举动,而是转头看向背对此间的一个人。
那人转过身,明瑟这才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萧昀。
明瑟回头使了个眼色,碧落闭了嘴后退了几步躲在山石后。明瑟从容走到萧昀面前欠身一礼:“萧公子。”无视了旁边地上已没了气息的身体。
“抱歉,萧某清理门户,惊了郗女郎。”
“原是我无礼误闯,请萧公子海涵。”
萧昀一扬袖,“靳扬,把这弄干净。”手下连忙将尸体弄走,清理了地面。明瑟看到那个指挥众人的靳扬正是那日与卫珩相持的小哥,就说:“正好萧公子和靳小郎都在这里,上次卫五郎的事情,我替他道个歉,五郎他行事多有不妥,还请你们不要放在心上。”靳扬愣了一下,看看萧昀,忙说:“女郎言重了,无妨。”话毕随众人一起退下。
萧昀这才问:“女郎找我有事?”
“昨日凉国云中王多有得罪,公子受惊了,哥哥和我实在过意不去,今日是特意来府上赔礼的,知道公子不缺什么,带了些家乡特产,公子尝尝鲜罢。”
碧落瞥见明瑟的眼色,腿脚依旧发软,一步步挪上前来,手中捧着锦盒,不敢直视萧昀。
“二位费心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倒是这位姑娘似乎不太舒服,这样,萧某以茶代酒给二位压压惊,这边请。”
三人来到一处六角重檐的凉亭,上书“雪香云蔚”,沿着石阶登上凉亭,微风吹拂,倒是神清气爽。
萧昀取出一套茶具,将团饼茶拿出来,放在火上炙烤片刻,然后放入茶臼或茶碾中碾成茶末,再筛过。在釜中装适量的水,煮到三沸“腾波鼓浪”,止沸育华,用邢窑的白瓷茶盏盛装。她递了一杯给明瑟,茶汤黄绿澈亮,明瑟抿了一口,清香润泽,回甘悠长,“可是戎州雀舌?”
“女郎真是识茶之人,”他微微勾起唇角,低声说:“女郎就不怕茶中有毒?”
“公子夺人性命必定事出有因,利大于弊,可公子若是杀我灭口,可是弊大于利,后患无穷,像公子这么精明的生意人,断断不会如此行事。”
“即使是府中败类叛逆,即使他差点令吾命堪忧,我也顾着给他个痛快的。”
“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她笑笑,“不过萧公子近来如此不平顺,说起来,明瑟也是有过错。”
“昨日并不算,独孤璟没想要杀我,所以我没有躲,若他真想杀我,躲也是无用的。”他看看明瑟,“倒是女郎你,遇上独孤璟,这机缘也是难得。”
“谁知道是机缘还是劫数。”
“也对,一念苍茫起,一念风云散,人生大事,女郎必定审之、慎之才好。”
此时,天上忽然落下雨来,雨丝稀疏,落在大地上,漫起潮湿之气。
“天气有变,我先回去了,萧公子留步。”
“女郎且慢,”萧昀吩咐侍立亭外的人:“给郗女郎取两把伞来。”
侍从依言取了两把伞,萧昀拿过递给她,“女郎拿着,淋雨怕是要生病的。”明瑟接过伞,道了谢,与碧落趁雨还未大,匆匆回了郗府。
“郎主,这女郎可真不简单,倒像是见惯了生死的。”靳扬将那边收拾妥当回来禀报,看着她们的背影说。
萧昀不做声,靳扬见迟玄走来,知趣地告退。
迟玄走到萧昀身旁见礼,萧昀沉沉说道:“你今日有些过了。”
“回禀郎主,我这么做自有我的理由,这理由过段时间您便会知晓。不过,您也看到了,这郗女郎并非等闲之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倒是……”他停顿了一下,复说“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