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好久,用崖州话,慢慢道:“……安……安馨,安铭……”
崖州话安铭两个字的发音与恩民相似。
这一声熟悉的呼唤,也唤回了她几乎已经被时光磨去吹散的记忆。
“……哥?”
她晃了一下,坐倒在地。
“哥……”柳心悦失了魂。
哥哥?
她忽然明白了,为何秋池百般隐瞒,为何安铭忽然离家……
柳心悦惨笑一声,昏了过去。
秋池抱住她,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痛哭失声。
傅瑶听说死者是京兆尹秋利的养子,要来悼念,她与沈情走到停尸房门口,恰见此幕,停了下来,又默默转身离开。
沈情站在院中,忽觉眼前的所有,都失了颜色。
她有姐姐,也有哥哥,崖州当年失散兄弟姐妹,家人亲族的,又何止眼前的这对儿不幸之人。
秋池安顿好柳心悦,来给沈情告别。
沈情皱着眉,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沈大人……知道莫忘草吗?”秋池说道,“黑市上贩卖的药草,长期服用,会让……会让她忘记,回京之后,我会请大夫给她诊断,腹中孩子和那些往事……我都会让它们远离她,此生此世,我会照顾她,绝不会让她再受天所害。”
“莫忘草……”沈情想起小乔,心中一痛。
她失神片刻,又道:“秋大人早些回去吧,柳夫……心悦姑娘这几日应会心神不稳,身边别离了人。”
“多谢沈大人。”
秋池神色恍惚地回到柳心悦的房间,推开门,却见她悬在床前梁上,低垂着头,犹如天鹅垂死,白皙的颈子弯出哀婉的弧线,脸上还挂着一行清泪。
她一句话没留,就这样自绝了。
秋池愣在门口,好久之后,发出一声悲鸣。
沈情去时,柳心悦已经咽了气。
她软绵绵躺在秋池怀中,秋池伏在她身上,悲痛欲绝。
“你与大哥……何错之有……”他哭道,“我恨这天……我恨这老天,是它……只给了你们绝路!”
秋池的恸哭惊动了暂留临昭的傅瑶,她看了,低声说道:“秋池,那节日就要到了,又是她生辰,丧事最好别进京,别惊动了他们,暂且委屈你了。”
秋池双眼含泪,抬起头,冷笑一声:“朔阳侯,好能忍啊。”
傅瑶道:“秋大人,苍天无情,报应无偏,今时今日,且忍忍吧。”
秋池在临昭给安铭和柳心悦办了丧事。
简单潦草,一把纸钱一撒,将他二人合葬了,不立碑,不刻名。
沈情写了四个字,向天讨债,烧了它,扬了灰。
秋池和傅瑶离开临昭时,是圣娘娘节的前一天。
夜晚,沈情守在小乔床边,坐在灯下写信。
“爹娘,孩儿安好。”
“可孩儿虽安好,此时,却如暗夜行舟,失了方向,陷入迷惘。”
“程少卿曾问孩儿,断案是为了什么,彼时孩儿答,是为了寻求真相……可如今,孩儿却因真相,夜不能寐,悲伤不已。”
“爹娘,苍生何辜,要受如此折磨……”
“孩儿……还找到了恩人,他一直都在,欢喜之余,却心痛不已,无能为力。我该如何是好?我该做什么?孩儿无能,什么都办不到。”
沈情写完,放在烛火下,烧了。
“爹娘。”她轻声道,“请保佑孩儿。”
无论前路有多艰险,她既已踏上这条路,就决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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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被牙疼折磨的我……
智齿……
万一……是横着长的那种……
拔牙很疼的……
害怕。
嘤嘤嘤【发出令人不适的卖惨声】
第三案 火神怒
35☆、圣娘娘节
小乔早上才彻底醒过来, 也没惊讶沈情为何守在他床边,径直去后厨要了碗清汤面填饱了肚子, 才回来问沈情, 他昏了几日。
沈情道:“也不是昏……你中间起来过好几次, 可说不清话记不起人, 自己又回去睡了。看样子, 今天是大好了。”
小乔便不好意思道:“这几日肯定是把沈大人吓坏了,刚刚没力气与你道谢, 勉强吃饱了肚子,回来与你说一声, 有劳您照顾我了, 麻烦大人了。”
沈情眼神躲闪, 手半握着到嘴边,轻咳一声, 红着脸道:“你还是别叫我沈大人了, 太生分了, 既然是朋友,以后就叫我名字吧。”
“知恩大人。”
“知恩就好。”
“还是叫你沈情吧。”小乔想了想, 说,“若是关系再好些,我就叫你小情,就像你叫我那样。”
沈情脸更红了, 这下是连耳朵都烧了起来。
她支支吾吾好半晌,才说道:“我……在家时, 爹娘兄姐都叫我晴儿,至于现在这个名,是昭懿太子给的,我想,若是你的话,叫我沈情就足够了,不必太亲昵,普普通通只是叫我名字就好……”
小乔没弄明白这其中的关系,不过他一向想得开,琢磨不出的就点头答应,不再去想,于是,小乔笑道:“可以,就沈情好了,大人免去,好友之间虚礼就不用了。”
沈情心中百味杂陈,道:“你还是不知道我的用意……你名字呢?”
她怀着几分期许,望向小乔。
小乔道:“我跟沈大人说过,我是仵作,还是无籍的仵作,所以无名。再者,我爹在大理寺时就无名,我呢,也就省了名字。”
“去籍之前,你叫什么?”
“……”小乔想了好久,手在空中划道,“凛,凛凛敛敛,从敬畏之意,是那个凛字,大约是母亲找孝贤皇后赐的名,可惜我却不能用了。”
沈情将他的话在心中逡巡一圈,尚为找到什么有用的关联,暂且放了下来。
小乔说完,又道:“好些年不用,差点都忘了这个名。”
“……乔凌。”沈情说,“我以后叫你乔凌。”
小乔忽然笑了起来:“你们崖州人说话,很有意思,除了声糯音软,平日里,我听你的官话讲得蛮好。没想到名字连起来念,竟会念不准。”
“只我俩的话。”沈情说,“我就叫你名字,乔凌,我叫你,希望……希望你能应我一声。”
沈情吸了口气,郑重又小心翼翼地轻声唤了他的名字:“乔凌。”
小乔张了张口,目光落在她胸前,想起那个玉牌上的凌字,头猛然一痛,挑了眉道:“啊,我知道了,你……故意念错的吧,你想他了?”
沈情静静看着他。
她日夜思念,装在心上的人,就在她眼前。
她刚刚叫了他的名字,以另一种方式。
小乔说:“沈大人,大不敬。那是昭懿太子的名字。”
沈情沉声道:“我晓得那是谁的名字。”
“你……想让我帮你吗?”小乔说,“我多少明白你的心意,如果你是太想念他,想与他说说话……我还是可以勉为其难的帮帮你,以后你随意叫我就是,被当成谁都可以,反正我无籍无名,此大不敬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担心你与别人说,你也不担心我说给别人听,我想,只要昭懿太子没异议,你如何叫我,都是可以的。”
沈情轻声道:“你是懂我的……”
“我们是朋友。”
“乔凌。”
小乔笑着应:“嗯,沈情。”
“谢谢你当初救我,我想报答,我一直想报答……”
小乔仔细想了想,说道:“太重的恩就不用太记在心上了。常言道,救他人性命,就是救自己的性命,你做好自己,长寿无忧,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沈情眼圈红了,她走过去,抱住了小乔:“是,长寿无忧的应该是你……我想知道……我想救你……”
小乔似乎有些惊讶,但沈情真的把他当情感寄托,他也不能残忍回绝她,于是小乔轻轻拍着她,笑道:“嗯,我跟你都无忧。”
沈情没有让他困扰,她很快放开了小乔,擦了泪花,说道:“今日圣娘娘节。”
“好快。”小乔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讶,“竟然病了那么久,可怕,以后再也不碰酒了。沈情你吃过香糕吗?”
沈情摇头:“没有。”
“今天做给你。”小乔说,“圣娘娘节,晚上的月最亮了,月下吃瓜果香糕,别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