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您和我说话?”
阿四回头,神色有些慌乱。“我,我就一开车的,什么也不知道啊!”顿了顿,又迟迟艾艾地走上前。“今儿个都二十六了,这个月的月钱还没发,您看?”
白总管看着伸到他面前的一双手,沿着那双手缓慢地视线上移,见阿四肩后背着个包袱,手里还提着个藤条箱子。他猛然一惊,问道:“阿四你要到哪里去?”
“这不,这不白家要垮了吗?我老家原本就在冀城,再说了,冀城的家当都叫您变卖了拿来京城救老爷和少爷。如今老爷要砍头了,少爷又不知跑哪儿去了,要么,咱们也散伙得了?您回您的乡下养老,我也回去另外寻个差事……”
“散个屁的伙!”
白总管猛然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阿四鼻尖骂道:“好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老爷出事儿,你撒丫子跑的比兔子还快!”
“人走茶凉嘛,这也怨不得我啊!”
阿四没讨到钱,还被臭骂了一顿,不高兴地摔门走了。
白总管怔怔地看着客栈内空无一人的厢房,又想到这两天张承安几乎将白家在京城的基业连根拔起,就连白公馆都贴了封条……如今老爷若是再没了,少爷又找不着,他一个老人家该何去何从?
想不到替白家卖了20年的命,白家居然说垮就垮!船沉了,他连个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他越想越恨,陡然间想到苏十三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恨不能时光倒流,再回到少爷将那头小野狐狸精领回家门的那天,冲上去,把苏十三那双招人恨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
秋风凉,雁南飞,入夜水成霜。
霜降过后,白秀山终于被推向了菜市口。
苏十三躲在人群里头,踮起脚尖朝外张望。囚车上的白秀山看起来像是突然老了二十岁,满头白发苍苍,竟是在牢中白了头。
“如今这杀人呢,是用刀砍头,还是吃枪子啊?”
人群中有闲汉在那磕牙。
“吃枪子吧?这位爷最爱耍枪了。”
苏十三听了这些闲话,只觉得一阵锥心般的疼。
他悄悄溜出来,一路跟在囚车后头跑,眼角四处张望,总指望着青柳大郎能现身。这毕竟是他现世的父亲,若是大郎同志没走远,可能还会来见白秀山最后一面。
他东张西顾,脚下冷不丁叫人一绊。
“哎哟——!”
眼看着就要摔个狗吃屎,突然一双胳膊从将他拦腰抱住。
苏十三刚要把那人往外推,一抬头,只见到半片压的低低的檐帽,随后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跟我走!”
苏十三忙忙地拽住他,也不吱声,跟着他一直走出人群,到了僻静的地方。
苏十三抬起头。
“大郎,这些天你去哪儿啦?”
第100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13
青柳大郎停下脚步,回过头,不声不响地看着苏十三。
“大郎?”
青柳大郎眉眼微抬,随后淡淡地笑了一声。“宝贝儿!”
两人只隔了七八天没见,但是对苏十三来讲,眼前的青柳大郎却极陌生。陌生的,他三辈子都没见过。
他心下有些慌。
“大郎你究竟怎么了?你想做什么,你同我说,我这次都听你的!”
“不需如此,”青柳大郎垂下眼皮,口吻极淡。“这些天我想过了,眼下在此间小世界,局势未明,你我皆身为凡人,生老病死,脆弱的很……”
“你说这些做什么?”苏十三皱眉打断他。“哪怕完不成任务,我也是要同你在一起的!”
青柳大郎眼睛亮了亮,像是在暗黑不见天日的夜里突然亮起了两盏灯。
那两盏灯幽幽地自长街尽头飘过来,又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倘若我要去劫法场?”
“那我与你开车!”
苏十三撸起袖子,将马鬃做的麻花辫往身后甩了甩。“总之呢,你做什么,这次须不得丢下我!”
“好!”
青柳大郎一把拽起苏十三的手,压低声音道:“白总管带来些人手,就在城隍庙后头等着。到时候只要枪声一响,乱起来,你拉了白秀山就往城隍庙去。”
顿了顿,对上苏十三那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又迟疑道:“沿着法场后头就是城隍庙,你认得路吧?”
苏十三眨了眨眼。“谁会鸣.枪?”
“这个你就不需管了!”
话一说通,青柳大郎再次热切起来。他从鼓鼓囊囊的胸.前掏出一叠子东西,抖落开,赫然是一件黑色连帽斗篷。
青柳大郎将斗篷披在苏十三身上,将他兜头彻脸裹住,然后猛然攥住苏十三的手心。
“宝贝儿,待会儿你记得带着父亲拼命跑!千万别让他们捉住!”
“那你呢?”
“我随后就来!”
“好!”
青柳大郎匆匆拽着苏十三就往外走。少年人掌心绵软,细密地出了一层汗,却是温热的。像是一颗突然间破土而出的种子,充满了希望的热。
*
两人一路夺命狂奔至菜市口。行刑台上方,副官已经念完了冗长的判决词,随即单手指天,肃声道:“执行!”
“是!”
旁边两个扛着枪的小兵啪一声站直,行了个礼,脚步声铎铎,往白秀山跪地的行刑台走来。说时迟,那时快,苏十三只觉得手上一空,抬头看,青柳大郎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人群中。
嘭一声枪响!子弹却是朝天放的。天空中炸开大蓬硫磺烟。
菜市口中心围观的人群纷纷呛咳连声,揉着眼睛,只看见骤然间天色昏黑。行刑台下头乱哄哄的,有人挥舞胳膊叫嚷起来。
“不好啦!有人开.枪啦!”
“快跑!”
“有人来劫法场啦!”
扛枪的兵纷纷从肩头取下长.枪,拉开栓子,警惕地朝人群中望来。
苏十三也顾不得到底是谁在那儿放.枪了,慌张地推开人群,拼命朝行刑台钻。他生的瘦小,从人群缝里只见到无数双奔跑的腿与脚丫子,还有穿着绑腿的兵。
苏十三终于成功地挤进去,冲向跪在地上的白秀山。
白秀山叫人双手绑在后头,脖子上套着绳索,踉跄地转过身来。
“你是谁?”
“老爷,是我!”
在混乱中苏十三的假麻花辫儿不知叫人踩到哪里去了,露出原本的黑色短发,秀眉圆眼,披着件及地的黑色连帽斗篷。
白秀山愣了愣,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没工夫跟你解释,快跟我走!”
苏十三说着拖起白秀山就往城隍庙跑。幸好白秀山脚上却没挂镣铐,这一路奔跑,跑的气喘吁吁,也不过三五分钟就躲到了人群后头。后面一大片脚步声,不时有零碎的枪响。
苏十三边跑边解开斗篷,连兜帽一起罩住白秀山,引着他匆匆地穿越人群。脚步一拐就入了城隍庙后头。
“快!快来这边!”
白总管站在车前,慌张地朝他们招手。
苏十三气喘吁吁,压着白秀山就钻入汽车后座。司机踩下油门,汽车一路夺路而逃。
“还有大少没来!”苏十三忙趴住车窗大叫一声。
“大少叫我咱们去码头等他!”白总管在前排回头,扭头看了眼,愣了愣。“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苏十三没好气地叫了一声,眼睛依然牢牢盯着窗外。望眼欲穿。
车子行了大约十分钟后,后头再也没有追兵,也听不见枪响。他们不敢张扬,到了码头,三人在车内又换了一身行头儿。
白总管埋头替白秀山解绳索,这锁扣的大兵许是打渔的出身,反手打的渔夫扣十分难解。白总管忙的满头大汗。司机放下他们后,则开车就往方向相反的闹市奔去。
白秀山压低声音道:“毓儿怎地还不来?”
苏十三也着急。“别是叫人捉住了吧?”
“呸呸呸!你这张乌鸦嘴!”白总管张口要骂,念在这次苏十三出力的份上,到底忍下去了。
“有多少人跟着大少?”苏十三扭头问白总管。
“咳!哪有什么人手!就是原先京郊那帮子土匪,临时花钱雇来的。说是有十来个人,可是人是大少找的,我也没见着。我就负责去宝豪银楼兑了钞票。”
苏十三一听就急眼了,一把推开白总管的手,噌地站起身。“不行,我得去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