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婳下意识地拿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抠着冷硬石栏,凹凸不平带着天然纹理的石面,将她修剪得宜莹润如珠的指甲磨去一层粉屑。
她望着秃了一小缺的指甲,并未在意,反而勾起唇角,他二人真的那般牢不可破么?姜婳不信,宋梓言且不说,野心勃勃之人并不容易被外物干扰,郭飞燕却不一样,耽于儿女情长的女人是很好对付的,一如前世的她。
“婳儿果真对堂兄一见倾心?”苏慧如心中本来还有疑虑,不明白冠云阁里究竟发生了何事,让婳儿能舍下心心念念的宋梓言,对堂兄暗生情愫,可她方才隐在一旁,见姜婳一会儿欢喜,一会儿蹙眉,真真是既憨又傻,情窦初开的模样不似作假。
姜婳心知表姐是在打趣她,便冲着白皙的手指哈出一口热乎气,趁表姐不备去挠她痒痒,笑闹道:“叫你取笑我!赶明儿你同姐夫成亲,婳儿必得取笑你去!”
慧如表姐长她一岁,已定下婚约,亲家是永宁侯府,永宁侯世子肖邦彦仁厚恬然,美风仪,博涉书史,跟表姐甚是相配。
可惜前世表姐与世子之间终日横着一根刺,并不能真正琴瑟和谐。全因成婚前月余,从未纳过侍妾通房的世子,忽而收用了一位美貌婢女。表姐刚过门,便闹出婢女身怀六甲之事,让表姐好好的婚事沦为笑谈,今生必得叫表姐提前有所提防才好。
表姐的婚事尚且有着落,她也刚为自个儿设计了一桩,只不知苏玉城对此作何感想,若两家议亲之事被他拒绝可如何是好?
她这层担忧确实不算多余,眼见着殿试的日子将近,苏慧如跟娘亲林氏提过一嘴,苏放想着给苏玉城的殿试添些喜气,便提前告知于他,听慧如的口气,苏放本以为此事十拿九稳,岂料苏玉城竟当场推拒。
想起那位的嘱托,苏放是想让苏玉城平平淡淡度此生的,只是苏玉城越长大,他越是看不透,明明一表人才,却不解风情,明明手不释卷,却对入仕并不热衷。
“婳儿,玉城他没应,此事就此作罢吧,那次的事无人敢传出去,不会于你闺誉有碍的。”眼见着姜婳将宋梓言抛在脑后,对苏玉城上了心,林夫人本是乐意至极,可苏家小子不同意她也没撤,只能喟叹女儿婚事忒不顺遂,婳儿别像上回那般执拗才好。
事与愿违,姜婳挑着头面的指尖一顿,转而拉着林夫人的衣袖:“阿娘,婳儿就想嫁与他嘛!除了他,婳儿谁也不嫁!您若不应,我便去求爹爹,爹爹不应,我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林夫人忧伤扶额,好嘛,比上回还执拗!
姜婳心里火急火燎,要真不成,她上回的糗不是白出了么?她倒是想把那天的事传出去,可只有几个人知道,难不成她自己传?姜婳深觉不能把脸丢得更彻底了,否则她还没嫁过去,就得被京中贵妇名淑耻笑死。
作者有话要说:姜婳脱了另一只鞋:“想起来没?想不起来我这儿还有一只!”
苏玉城:“此女太凶悍,绝不能入坑!”
第5章
“好好好,都依你!”林夫人无奈安抚道,细细打量着自家闺女,青丝窈窈,云鬟似雾,粉黛未施,得天独厚的好肤色清透粉润,发间仅缀着一支白银卷须红宝石簪子,却衬得清丽无双,宛如春日园里开得最艳的海棠花。
不知苏家小子眼睛是不是长头顶上了,她这个做娘的还未必舍得呢,他竟不肯。
左右须得先哄住婳儿,否则她真的将非君不嫁的心思吵嚷出去,又要被取笑一回,小定之事便传了一阵,幸而婳儿近些日子没出门,萝月、松云也未嚼舌根,这才让婳儿清静了几日。
“待你爹回来,娘再跟他说去,总不会叫婳儿失望便是。”林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劝着。
姜婳见阿娘肯依她,自然懂得见好就收,耐着性子陪阿娘说些旁的事,母慈子孝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将阿娘送走。
送出之前,姜婳软磨硬泡的,终于得到阿娘首肯,许她去容翠轩挑些新鲜头面,恐逛不尽兴,午膳便在外边用。
为了出门方便,姜婳房里时常备着几身男装,由着萝月替她穿上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头戴元宝冠,脚蹬鹿皮靴,她身量比萝月/松云都高些,唇红齿白,俨然一位翩翩佳公子。
姜婳似模似样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在门房惊诧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这倒不是她第一回着男装,只不过从前甚少走正门,都是学着二哥的模样,翻墙头偷溜出去。
她曾有缘跟宫里一位贵人学得一手口技,模仿飞禽走兽、风雨雷电皆不在话下,更遑论模仿男子的嗓音。
刚开春,御沟中荷花连花苞也未结,旧年荷叶亦呈枯败之色,幸而沟边夹杂种着的桃李梨杏已冒出新芽,甚至着了些小花苞,似乎能想象出春夏之交云蒸霞蔚的盛景。
姜婳沿着杈子外边摆着的杂货摊子走了片刻,便带着萝月、松云拐进了旁边热闹的如意巷。
容翠轩的伙计惯于跟深宅大院的夫人小娘子们打交道,从衣着打扮便知对方是否有那财力,一见姜婳进门,便热情上前:“公子是要送家中姊妹、长辈,还是给心仪之人挑首饰?”
姜婳边打量着手边红珊瑚头面的成色,边笑着问他:“有何讲究?”
那伙计似将他当成了不通世故的愣头青,就此打开了话匣子,将其中关窍一一道来,用语诙谐,姜婳听得津津有味,倒也不觉聒噪。
倒是里边两位小娘子,见她挑的皆是成色上佳适合年轻女子戴的头面,暗暗猜测她是挑给心仪之人的,不知哪家的小娘子有此等服气,遇上这般品貌绝佳的俏郎君。
姜婳似有所察,眼波随意一扫,冲她们挑了挑眉,两位小娘子登时粉面含羞,萝月看在眼里,只觉自家姑娘越发顽劣。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姜婳便挑好三套头面,最贵重的那套红宝石头面是预备着给慧如表姐添妆的,还有一套赤金点翠头面雍容大气,适合阿娘,另一套翠玉头面夏日戴着最适宜。
阿娘三五不时便会给她些零花银子,转到她名下的几间铺面,收益也悉数送与她做私房钱,是以姜婳手头比两位哥哥都充裕得多,连二哥都时常来她这边哄银子花。
刚要叫伙计替她收好,忽而斜拉拉伸出一只手来,指着她那套翠玉头面道:“这个我要了,烦请替我包起来。”
唔,声音娇娇柔柔,弱柳扶风的气韵,让姜婳身子不由一僵,她跟这位好姊妹,果真有缘。
姜婳侧过脸去,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粉衫紫裙的郭飞燕,抢了她的未婚夫便算了,左右是她不要的,要来抢她的头面,就得看看她是不是有那么大的脸面了。
“婳儿?”郭飞燕还愣着,门口又跨进一个身影,正是宋梓言,显然宋梓言一眼便认出她来。
这些日子,郭飞燕给她下过几次帖子,都被她以身子不适为由推拒,此时好端端地站在郭飞燕面前,姜婳并没有半点心虚,她暂时可没心思跟郭飞燕演什么姊妹情深。
倒是宋梓言挺有意思,亲事不成,不便来府中探望,便让小厮往姜府送信,起初姜婳还看看,后来觉着没意思,拆也没拆便丢进火盆子里做柴烧了去。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前世一直对她若即若离的宋梓言,怎么一朝被她悔婚,竟巴巴缠上来,话里话外透露着不理会那些相生相克之说,只盼与她朝朝暮暮的意味。
既然想与她朝朝暮暮,怎么这会子又陪郭飞燕买首饰来了?
姜婳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前世郭飞燕从来不缺名贵的衣裳首饰,尽是从宋梓言身上薅的羊毛吧,毕竟她不缺银子,郭飞燕却是缺得很。
甭管郭尚书背后昧了多少金银之物,面上他可是最清廉不过的好官,那点俸禄花在妾室身上尤自不足,哪有多少漏给郭飞燕?
“婳妹妹,真的是你啊,你扮成这样,姐姐都没认出来。”只看侧脸,郭飞燕确实没认出来,否则也不会将她错认成哪个高门大户的贵公子,想要结交一番。
她得凭借自身优势,多结交一些有用之人,只要她一直对梓言有用,梓言便永世不会舍弃她,她才不是姜婳这种可有可无的蠢货。
只怪爹爹并非圣上心腹之臣,否则哪有姜婳什么事,白长了一张会迷惑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