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皆知她独宠(重生)+番外(40)

“飞飞,城儿已然长成,我也老了,近来身子每况愈下,恐时日无多。”晋康帝深吸一口气,这才鼓起足够的勇气道,“见一次便少一次,你可否陪我好好说说话?”

语气几近哀求。

他生来贵胄,唯有在她面前,才会变得再卑微不过,也唯有在她面前,他不会称“朕”,似乎这样便能拉近同她的距离。

可梅燕飞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叫晋康帝心中恍如刀割,他们之间的天堑,是他亲手所挖。

他该后悔吗?不,他不悔,他不悔当初强留了她,否则便不会有那几日一生也回味不了的美好,也不会有最让他引以为傲的皇儿。

他唯一悔的,只是没在皇弟之前,向母后求娶燕飞。

想到这里,晋康帝面上划过一抹苦笑,恐怕他提前求娶只会加速结束同燕飞的缘分。

母后正是看出他对燕飞的情意,才特意叫他得不到燕飞,还告诉他,为君者须得弃情绝爱,目光断不能为一女子停留。

王妃唇畔勾起一丝再柔顺不过的笑意,檀口轻启,凉薄的话一字一句砸在晋康帝身上:“那你便去死啊,你若死了,我定会去皇陵好好陪你说说话。”

晋康帝笑了,眼角的细纹夹着晶晶亮亮的湿意:“飞飞,这世上盼着我死的人太多了,可我还不能死,我得看着城儿把这江山坐稳。”

“项梁!”王妃终于动了怒,“你忘了当日立下的誓言!”

晋康帝摇了摇头:“给你的承诺,我从未敢忘。当日我说过,若强迫城儿为帝,便叫我不得好死。可若城儿自己愿意呢?况且,没有你的日子我已熬过十余年,那滋味,纵然下地狱也不过如此,我还怕什么不得好死呢?”

佛家求来世,道家求今生,他求了一辈子道,到头来仍求不得今生圆满,往后,他便别无所求。

晋康帝什么也没做,只在梅燕飞眉间落下一吻,便失魂落魄地消失在寝殿之后。

翌日一早,孟皇后才披着一身晨露归来,眉眼间满是疲倦。

敦亲王妃望着她:“阿葭,你答应过我,他不会来行宫的。”

孟皇后神色一震,晋康帝确实说过不来,没想到还是来了,她叹息一声道:“梅姐姐,你可知这么多年,他为何没有旁的子嗣?”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只因你诞下城儿之后,他便给自己用过药,此生再不会留下子嗣。”

第34章

敦亲王妃听了,心头一震,整个思绪被莫名的情绪击中,她唇瓣翕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口被浓浓的酸涩狠狠堵住,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项梁为何要这样?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想将这江山交到城儿手上的,这些年放城儿在宫外长大,不过是为宽她的心。

她眼眶微微湿润,视线渐渐模糊,长长睫羽轻颤,似蝶衣上降落未落的晨露。

他就不怕城儿有何不测,未能长大成人么?他就不怕城儿被养歪了么?

敦亲王妃脑中没来由地闪过项梁年轻时的模样,玉冠锦袍,谦谦君子,彼时他是她心里最完美无缺的一个。

却没想到,后来竟变成一团业火,生生将所有人的希望烧得干干净净。

她恨了他将近二十载,忽而觉得心中生出无限疲惫。

她恨不起来了。

“我不恨他了,不恨了……”敦亲王妃口中嗫嚅,仿佛被人瞬时抽去三魂七魄,悬丝木偶般往外走去。

殿门外的日光灼灼射来,她一双美目登时刺痛,泪水潸然而下,她顿住脚步,下意识地抬手去擦,才发觉清泪早已沾湿面颊。

她犹自愣神,后颈忽而一阵钝痛,她软软地倒了下去,却被孟皇后伸手扶住。

孟皇后对身边女暗卫道:“将她送去凤藻宫养着,别叫人知晓。”

既然不恨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只盼她能叫晋康帝多保重身子才是,活着能解开的结,何必要带进坟墓里?

为了断掉梅燕飞的退路,孟皇后甚至派人去鹤林寺走一遭,传密旨由鹤林寺对外宣称,明净师太已于昨夜羽化仙去。

梅燕飞在凤藻宫醒来,自然知晓孟皇后的用意,阿葭是想让他们握手言和吧,可惜他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那道天堑是永远越不过去的。

夜里,梅燕飞再次梦到当年的情形。

那日,她不堪项梁折磨,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转醒,却发现本该在御书房里批奏折的项梁,竟在御榻边置一方书案,坚洁如玉的澄心纸上,赫然是画了大半的美人春睡图,画中美人正是她自己。

梅燕飞心中登时生出绵密的羞耻,她强忍着周身异样,捧起砚台,将掺着朱砂的墨汁尽数泼于画上,溅起的墨汁脏了她的寝衣。

便是在勤政殿后的汤泉中,她被他逼上绝路,拿发簪抵着自己纤细的脖颈,叫项梁放她走。

出宫那日,骄阳如火,日光如金箭般照在她身上,却未能让她感到一丝暖意,只有说不出的刺痛。

王爷眸中晦涩的疑惑,她眼角擦不干的清泪,便是那日唯一的底色。

不,还不止。

夜里,王爷一靠近,她便本能地推拒,床笫之事成了她心中毕生解不开的结,她发现,王府也不再是她的归属。

拉扯间,王爷终于发现她身上斑斑驳驳的痕迹,她萌生死志,他却一个劲儿地自责,怪自己无用,怪自己太蠢。

她几日未曾好好合过眼,被他安抚好情绪,终于勉强睡去。

夜深人静,忽而惊醒,身侧枕席已凉,王爷的脖颈被三尺白绫悬于梁下,早已断了气,只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她,死不瞑目。

“啊!”梅燕飞凄厉地叫出声来。

夜风清凉,凤烛摇曳,王府早已不在了。

她自知罪孽深重,这些年来,连死都不敢,她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敦亲王。

往日,她极爱侍弄花草,自王爷走后,她连绢花都不曾碰过。

三日后,明净师太仙去之事,传至行宫,孟皇后留下口谕,留两队禁卫军护送众女眷回京,她的凤驾则直奔鸣鹤山。

“什么?师太仙去了?”姜婳闻此噩耗,脑中似被一记闷雷击中。

那般容色绝艳的女子,怎的忽而死了呢?

她腾地一下从紫檀木镶玉石太师椅上跳起来,师太是夫君血脉至亲的长辈,夫君可知晓此事?不行,她得去看看!

刚冲到雕花门扇处,姜婳忽而顿住脚步,扭头冲松云吩咐道:“快去给公子报信!”

她面上带着焦急之色,松云却愣愣地望着院门外,动也不动。

姜婳下意识地扭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离开十余日的苏玉城,正眸光定定地望着她,他似乎瘦了许多,玉雕般的面容轮廓越发清晰,身上绀青色湖绸直裰随山风拂动,愈显松阔。

他离开这段时日,姜婳心中并不曾时常惦着,可看到他这副哀戚怔愣的模样,姜婳忽而想起无边旷野中找不到归途的浪子,她心头一紧,轻唤道:“夫君?”

他何时到的?为何不提前传个信儿来?他是如何得知师太仙去之事的?

姜婳心口盘桓着无数疑问,统统涌至口边,却不知先问哪个好。

“娘子。”苏玉城这一声带着百转千回的喑哑,话音一落,他便大步流星踏来,足下生风般,瞬时将姜婳紧紧拥入怀中。

姜婳肩头一沉,似有什么温热之物缓缓洇湿了她的衣料,只听他闷声道:“娘子,她死了,她到死都没认我,往后,我便只有你了。”

她不是你的长辈吗?为何不肯认你?姜婳想问,唇瓣翕动,终未问出口。

她脑中蓦然闪过一个荒诞至极的念头,苏玉城会不会是当年敦亲王妃提前生下的,世人皆以为已死去十余年的那个孩子?

一时间,姜婳只觉眸子酸涩不已,原来这才是圣上替他们赐婚的真相么?为了将苏姜两家同苏玉城绑在一起!

嗬……姜婳以为这亲事是她谋来的,没想到还是成了旁人的棋子,说起来苏玉城待她挑不出一丝不好,可她仍觉堵心。

姜婳轻轻推开苏玉城,视线落在他肩头,并未同他对视,容色淡淡:“夫君且去看她最后一眼吧。”

已过去三日,未必还能见着王妃遗体,可苏玉城身为人子,即便王妃视他为耻,不肯认他,他也该去送一程的。

苏玉城愕然片刻,似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竟旁若无人地拉起她的手,直直将她拉出院门,还不忘朗声吩咐:“我带少夫人回府,你们且慢慢收拾行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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