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不易,”孙策没有否认,只是沉声道,“故此我才让你来此处,他需要一人的温暖,需要一处倾吐,需要一丝希望的微芒,需知还有人,只不过希望他好好活着……至于家弟,他需要的是一个家,一个像你所拥有的那般真正的家。而关于你,我只要你好好看看公瑾,看看他,他日执掌大权,莫要负他。”
“你既知他不易,又为何不见他?!我又有何用?几日关怀罢了!于他而言,我有何用!”孙权在太湖石后跳着脚愤然道。
“你到底还是个孩子,又怎知这世上总有这许多的不得已与不可为,”那声音带着自嘲般的轻笑,“没人比我更了解公瑾,他太聪明了,像他这样聪明的人总是有超乎寻常的理智的,我于他而言,不过是大梦一场,总有醒时,徒增伤痛罢了。我感受得到他从未像这般疯狂,这种疯狂已在他温和的表像之下将他撕扯得体无完肤。他在生死之间挣扎,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将他想活下去的欲望无限放大,而若此时我乍然出现,势必会将他推下悬崖,万劫不复。”
孙策想,他说对了一件事,他于周瑜而言,不过是大梦一场,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一场贪欢美梦,如幻似真,却终究抓不住,握不牢,再落空。
除却死生天命,他什么都反抗过,却也好似喜忧参半,相抵功过。他一生沙场,战无不胜,成一方诸侯,然于情之一道,却徒然无解。他痛失所爱,愧对发妻,爱别离,求不得,还未及了断,便已命数两拆,情缘两清。
在与周瑜之间,他总是醒得更晚的那一个。
他曾固执地在城外铺开彩礼相迎,盼着那人松口回应,可那人却盈着笑意,半开玩笑地拱手施礼道:“多谢伯符礼贤下士”。当夜床笫之间,他发了疯似地要他,直将那人折腾得精疲力竭,他居高临下,挑着那人散开的发尾轻吻,他问他:“公瑾,你为何不愿?”。那人费力地抬起手,抚着他汗湿的鬓发,笑着用沙哑的嗓音回应道:“再等等,伯符,你再等等”,彼时他那双微微失神的眼瞳中是敛不住的悲戚。
直到后来,孙策才省悟过来当年周瑜那句话是为何意,再等等,再等等他就能彻底死心了。
他曾一时冲动,求那人莫要成婚,同他离开,那时那人只是说:“你还要成天下大业,莫耽于此,更莫因此遭世人耻笑”,他冲动之下口不择言,冲那人喊道:“我不要什么大业了!我们……”,话还未说完,颈项便被抵上了一柄冰凉的长剑,执剑人双目赤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其实话一出口孙策便后悔了,但却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收回了。他只是梗着脖子,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人,异常平静地问他:“公瑾,你要杀我吗?”
两人便如此沉默地对峙着,偌大的房中徒余粗重的喘息声。半晌,那人方切齿道:“孙策!你疯了!”,言毕手中青锋应声落地,他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以爱人的身份相见,却是这般不欢而散。孙策摸着自己颈侧渗着血的伤口,怔怔地望着周瑜决绝离去的背影,直至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才俯下身拾起那柄几欲要了他性命的剑——那是昔年情浓之时他赠予那人的,可如今挥剑,却只为断情。
“嘶…好疼啊……”
那日,孙策终于被疼醒了,他松手,放他走了,渐行渐远,再不回头。
TBC.
第二十五章 番外 鬼知道孤都经历了些什么!(完)
51.
江东诸将正看着主位之人面面相觑——如今这是什么情况?吴侯又被讨逆将军换回来了?
众人:他与周将军这是玩够了,终于向疯狂反抗多年的吴侯屈服了?
鲁肃:难道是兄弟阋墙,政变了?
“咳咳。”孙策被盯得实在是不自在了,借着假咳向周瑜使了个眼色。
这一瞥不要紧,方才还集中在孙策身上的目光一下子齐刷刷地转向了好整以暇地坐在班首的周瑜身上。
周瑜清了清嗓子,起身正色道:“主公偶染风寒,身体抱恙,现于府中休养,然军情紧急,不可延耽,故由大都督暂代主政。”
众人:你们一家人的事,管不了,管不了。
鲁肃:这政变还是合伙的。
52.
“喂!二哥?二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孙尚香伸出手狠狠在孙权眼前晃了晃,总算是将给国太请完安后就一直神游天外的孙权给唤回神来了,“你一大早就魂不守舍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啊?啊!”孙权正不知该如何从今早听到的对话中醒神,哪里有工夫搭理这个分外活泼娇纵,还从请完安后就叽叽喳喳了一路的“妹妹”,故只得抱歉地笑了笑,又道,“你方才说……?”
孙尚香见他如此,不禁故作老成地摇了摇头,复重重叹了口气道:“想我二哥一贯是个没脑子的,大事小事从来没操心过几桩,瞧你这愁眉不展,忧心忡忡的样子……难道是那边的大哥和仲兄又偷懒去了?”
“不,他很尽心,”孙权见孙尚香这副摇头晃脑的样子,也不由放缓了语调,轻轻笑了,只是那笑中有几分他自己也未能察觉的苦涩,“他一直很尽心。”
孙尚香也没在意他为何说了“他”而非“他们”,只用一种颇为玩味的口气续道:“哦,既非如此,那定是……”她突然站定,挑着眉用一副了然的神色看着孙权,“定是你在此处看上了哪家姑娘?还是少年?日思夜想啊,辗转反侧啊!不过这就麻烦了,你不知何时就回去了,我们怎么把人家给你捎过去啊?”
孙权闻此皱眉,肃然道:“小姑娘家的,什么‘看上了’,口中竟无半分遮拦,成何体统?不知你兄长平素教你的都学到哪里去了?你啊,就是被惯坏了,如何有名门世家该有的……”
“嘁,一天到晚就知道‘体统体统’的,也不怕憋坏了自己,”孙尚香暗自嘀咕着撇了撇嘴,见孙权仍絮絮叨叨个没完,忙换了个话题,“我方才说步小姐来吴郡访亲,说是前两日有位德才兼备的公子于她有情,她想是也有此意,约了我今日上街去挑些物件赠予人家全个姻缘。我同你说一声,若大哥他们回来问起,记得替我解释一番,二哥~成人之美啊,我一定要去嘛,你最好了~”
还不及孙权说什么,一位侍婢便匆匆而来,向他见礼后又对孙尚香道:“步小姐的车已在门口等着接您了,小姐若是打理停当了便快些去吧。”
“我知道了,这就去!”孙尚香应了又朝孙权灿然一笑,“我出门了,二哥再见!”言毕便头也不回地随那人走了。
“我的钗子没歪吧?”
“小姐放心,奴婢看着呢。”
“哎呀,我的钱袋子忘在房中了!”
“福伯给您拿了,就等在门口呢,小姐尽管去就是。”
“这丫头,”听得孙尚香的声音渐行渐远,孙权先是笑了,片刻又似想起了什么般忽而落寞了,“她若肯同我这般打趣撒娇,该多好。”
正想着,孙权忽然便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直直栽倒了下去。
53.
“公瑾,你先回房换身衣服,略歇歇吧,母亲还等着你去回话呢,权弟这有我照顾。”
“不行,他不醒我总还是不放心。”
“医官都没诊出个所以然来,瞧这情况总和那次无差,左右不会出事的,你且莫要担心了。”
孙权迷朦间隐约听见这几句对话骤然睁开眼来,见了床前面有忧色的两人,不由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唤了声:“大哥……”声音发着颤,无比嘶哑。
孙策似是没料到他会醒来,一下竟愣住了,倒是周瑜先反应了过来,如释重负般地吁了口气,匆匆向门口走去,孙权听得他对门外守着的仆从嘱咐了几句“告诉老夫人二公子醒了”“若小姐回来了便告诉她快些过来”“让前堂的医官不用等了,若有变数我再遣人告知。代大公子向他致谢,便说大军即将开拔,我实是分身乏术,改日登门拜会。”云云,便挣扎着要起身。
那厢孙策倒了水坐在床榻边,见此忙将他扶了起来又将水递给了他,无奈道:“来,先润润喉咙。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还不让人省心,你仲兄一议完政便听说你又昏过去了,急着便过来了…唉,怎么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