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义风月传【CP完结】(7)

作者:江南岸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像这样的日子,”楚笑之一字一顿,“过得还不够委屈么?”

裴秀卿霎时一顿,随即秀眉一拧,将他抓在自己腕子上的手掌用力掰开:“你这人也忒多管闲事!但裴某既不作奸犯科,也不偷摸拐骗,便是这些统统都犯了,又与你何干?”

楚笑之又是一把抓来:“没人该天生犯贱,更没人该天生受苦。你这样自暴自弃,无异于推自己再入火坑,我不可袖手旁观!”

这下裴秀卿再如何挣扎,都万难甩脱。他被对方强拉住坐下,气吁吁地回瞪过去:“火坑就火坑!让你帮的你又不肯,不让你帮的你倒热心。到底要怎样说才明白,我们这种人天生贱命,谁想逆天改运,到最后除了摔个鼻青脸肿,丢人现眼,还能落着个什么!”

那楚笑之甚是固执:“既然已在深渊,又有什么害怕失去?你可愿冒险随我赌这一局?”

裴秀卿听他说出那句打赌的话来,与从前在北地雪夜听到的如出一辙,不由得一阵恍惚。但他手腕被攥得生疼,一连哀叫了两声,仍是不得放松,见对方固执如此,也是无奈得很了:“你既怎么都不信,那我便说我一个朋友的故事给你,叫你知道,什么才叫做白日做梦,愚不可及。”

第7章

裴秀卿说完,便泄了力无意再逃。那楚笑之见状,亦即松手,又瞧见对方吃痛地揉/捏手腕,一时有些惭愧,脸上一红,低低道了声“抱歉”。

裴秀卿也不理他,冷冷一哂,自顾自述说起来:“你曾赞我那清觞阁是风雅之地,真真是少见多怪,就凭这说你一句没有见识,也不算冤枉。要说风雅,天下何处比得上秦淮?那金陵自古繁华,既是销金窟,亦为英雄冢,我的那一位朋友,便是出生在这样一个衣香鬓影、芙蓉帐暖的好地方。”

楚笑之张了张嘴,旋即忍住了。裴秀卿瞥见他神色,便心领神会地一笑:“我知你想的什么,不错,我那位朋友正是妓/女的儿子。人都说,妓院里落的都是有娘生没爹养的野种,可我这朋友不一样,他娘是当年秦淮十八家楼子里推举出来的花魁,一夜万金,身价不菲,她曾亲口告诉我朋友,说他爹是江东有名的才子,曾与她私定终身,只待他金榜题名,做了大官,便要来接他们母子回去,共享荣华富贵。”

裴秀卿还没说下去,那楚笑之已开始叹气,惹得秀卿斜他一眼:“怎么,你又知道后头发生什么了?”

楚笑之摇摇头:“天下仕子寒窗苦读,哪个不是指望鱼跃龙门,青云直上的,要他回头来娶青楼旧爱……恐怕只是美梦一桩,要落得悲剧收场。”

“是了,看来你之前的官儿也没有白当,官场中那些王八什么德行,你倒是明白。”裴秀卿笑,“不过这故事若是就这么结了,我何必再费心说给你听?你的这层忧心,我那朋友自然也是想到了。他猜到自己母子身份低贱,纵是亲爹有心再续前缘,也要受旁人的指指点点。于是他思前想后,发现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也去埋头苦读,等到同他爹一样登科高中,再与父亲相认,也不算辱没了家门。

只是他这一层想的也太过轻巧了——这妓馆中人是什么身份?你要请个丝竹师傅,兴许被人踏破门槛,可要找个蒙师教习,怕是千金难求。实在是到这地方来的,多是坐谈风月、图个快活的纨绔子,就是有几个能附庸风雅的,又哪儿算得上正经读书人?

我那朋友的娘亲还真不简单,把自己积攒多年的私房钱统统拿了出来,拼着不给自己赎身,也一心为儿子搭桥铺路。终于,这位慈母精诚所至,给儿子聘来了金陵城最好的学究。我朋友便在那腐儒的膝下开始读四书背五经,日日通宵达旦、焚膏继晷,只为尽早出师,令母亲宽慰。”

楚笑之点头:“若是他能出息,也算是逆天改命了。”

裴秀卿冷笑一声:“你又来了,我早说过,逆天改命不过是一句妄言,我这就告诉你这有多么荒唐!我朋友他深知母亲不易,为了出人头地,自然什么都听老师的。只是那老家伙学问不见得有多深,脾气却是比名气大,每天让我朋友背书,都要他脱得只剩亵衣,赤足跪在地下,一旦有所错漏,就拿戒尺抽他脚底,有时更要他脱光衣服再抽,也不知是什么怪癖。我朋友知道这师父请来不易,被打得脚底流血也不敢声张,只好一面瞒着母亲,一面加倍用功,终于学到后来,将书本背得只字不差,接连一个月,也挨不上一次打。”

楚笑之赞道:“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孝子有心,老天自然不会亏待他!”

“呵,我劝你还是听到后面再说话的好。”裴秀卿不屑,“那一年中秋,我这位朋友跟老师也学满了三年,恰逢城里的学子们结伙赛诗,我朋友便凑趣前往,不想竟拔得头筹。那一年他年方十四,拿了彩头,身披红绸,欣喜若狂,一路狂奔回家,着急要向母亲炫耀。她母亲虽还住在青楼,可与鸨母约法三章,每日只是弹唱应酬,并不开门接客。这一日我朋友回去,到门口竟听见了男人的声音,他心觉奇怪,便驻足谛听,一听之下,发觉那声音似乎还有些耳熟。”

裴秀卿说到这里,声音也不觉低了下去。他攥了攥拳头,缓缓呼吸了一口。楚笑之见状,便安慰:“不急,你慢慢说。”

裴秀卿定了定心神,终于继续:“那男人的声音正是那老学究的。我朋友以为老师背着自己在母亲面前告状,一颗雀跃的心登时忐忑起来,悄悄在窗上戳了个洞,屏息窥看。他那时毕竟年幼,太不知道世情常理,真是告状谁会挑这时辰?所以等我朋友一看见里面的情形,整个人登时如遭雷击,手里的香囊彩头滚落在地,周身簌簌发抖,几欲晕厥过去。”

说到这里,楚笑之已猜到大半,想让裴秀卿不必再说,裴秀卿却摆手示意无妨。他初时说起这段,神色还有些激动,到现在反而习惯了似的,已是无波无澜:“只见我朋友的娘除尽了衣裳,跪在老学究面前,而那学究同待我朋友一样,手执戒尺,一下一下地狠狠抽打在她身上。因她是女子,不易被人看见了身子,抽的地方便不止脚板,而是毫无顾忌,恣意发挥。我朋友亲眼看见,他娘胸前身后,无一好肉,早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更有甚者,旧伤叠着新伤,青紫斑驳,结痂化脓,想来被这老畜生折磨,已远非头一次了!”

楚笑之是光明正派之人,虽事不关己,也已听得怒火中烧。他从小习武,遇见不平便总按捺不住,当下气道:“岂有此理!这种衣冠禽兽,是可忍孰不可忍!

裴秀卿面无表情:“可我那朋友不但忍了,还跑了。”

楚笑之皱起眉头。

“呵,很懦弱,很没用吧。”裴秀卿道,“我那朋友又何尝不痛恨这样懦弱没用的自己?就是到了今时今日,他还常常梦见当日的情形,每一次在梦里,他都将那老畜生千刀万剐,恨不能啮骨食心!可在当时,他区区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手无缚鸡之力,母亲又身在妓籍,平日里因为不再接客而遭了老鸨不少白眼,要是这样的事再声张出去,莫说昔日花魁的声名要扫地,就是母子俩的容身之地也会成个难题。于是我朋友只好等,等到他的嘴唇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那老畜生才从房里出来。他曾发誓,要让这畜生得到报应,后来思来想去,便找到了楼里最当红的新任花魁,求她帮自己做一件事。”

“既是花魁,一定是众星捧月心比天高的女子,他一个两袖清风的少年,怎能轻易说动别人出手?”楚笑之也不是蠢蛋,果然一下便察觉了关窍。

裴秀卿眼风一转,意味深长道:“刚才忘了说,我的这位朋友,相貌是生得极为俊俏的。”

楚笑之盯着他的眉眼瞧了半晌,心道你也生得很漂亮,但仍是不明他这句话的用意,愣愣地:“何意?”

“男爱娇,女爱俏。纵是青楼花魁,每日对着脑满肠肥的臭男人装模作样久了,自然也会希望有个美男子来,如敬天神一样地侍奉讨好自己。”

楚笑之心头一凛:“可那少年才刚十四……”

“年少又如何,青楼里十三四岁便开了苞的姐儿多如牛毛,又有几个晓得何为人事?为了报仇,只消付这区区一点代价,我这朋友已是捡着大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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