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似乎流转到了几年之后,严世蕃已经以“小阁老”自称,每日里卖官卖爵,日进斗金,在一旁观看的严嵩却满心忧虑,他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可为什么这个时空中的自己和严世蕃却对此毫无察觉呢?尤其是严世蕃,他已经到了飞扬跋扈,无恶不作的地步,但是他身边的朋友仍然对他的所作所为不断吹捧,让他做起坏事来越发肆无忌惮。果然,很快就有人上书弹劾他们,此人姓杨,名为杨继盛,但他的奏疏一上,马上惹得皇帝震怒,将其投入了监狱。
接下来,严嵩看到了年逾古稀的自己,巍颤颤的手拿书信,询问着屋中幕僚们的意思,有人颇为犹豫的道:“此人死不足惜,但是只怕天下公论对严公您不利呀!”
座上的“严嵩”似乎也有所犹豫,然而他转身和严世蕃一商量,严世蕃却表示杨继盛非杀不可,可是,嘉靖皇帝的心意未定,且觉得杨继盛颇有忠骨,又加上陆炳在狱中不断周旋,让杨继盛顽强的活了下来,严世蕃最终想出一计,将杨继盛的名字掺杂在死刑犯的名单当中,朱厚熜并未留意,就一笔批过,给这位宁直不屈的臣子判了死刑。
又是两年过去,他们故伎重演,把已经贬官的沈炼也列在白莲教信徒的名字中一同处死,经此两件大事,朝中稍有良知的人个个坐立不安,要扳倒他们的官员越来越多,而严世蕃仍然不知收敛,被流放之后仍然偷偷跑回家乡,大兴土木建造宅邸。
最后,严嵩眼睁睁瞧着严世蕃众叛亲离,前一晚上还在狱中谈笑风生,第二天却被拉上了断头台,临行前嚎啕大哭,喊道:“父亲、父亲救救庆儿呀!”
严嵩见此场景,也跟着放声哭了起来,道:“庆儿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呀!”奇异的是,此时严世蕃去却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回头一瞧,哭着道:“父亲,徐阶小人害我,我不甘心呐!”
严嵩眼看着严世蕃人头落地,滚了几滚,在众人的一片骂声中睁着他那一只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他扑上前去,坐在地上,把先前没流的眼泪通通都流了出来,他宁愿严世蕃现在就死在沈炼和林蓁的手上,也不愿意他身首异处,做下这滔天罪恶之后再被斩首,国家已经满目疮痍,他们严家就像过街老鼠,他自己,也只能在一片骂声中偷偷回到老家,无处容身。
严嵩他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涸,却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他的心在胸膛里乱跳不停,他的眼前仍然不断闪现着严世蕃人头落地的那一幕。庆儿已经死了,他为什么还要遭一遍这样的罪?还有,他头一次开始思索,他严嵩半生清苦,一世兢兢业业,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生了一个这样的儿子呢?
恍恍惚惚之中,他似乎透过双眼中的泪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林蓁就坐在他的旁边,对他说道:“严大人,对不起,我没有放过严世蕃。他如果活着,还会死更多的人。我虽然没有信守和你之间的承诺,但是我林维岳问心无愧。”
严嵩转过头去,问出了那个自己相问的问题:“为何庆儿,他、他会变成这样?”
林蓁想了想,说道:“严大人,这一世的严世蕃,是重生而来,他带着上一世的仇恨,做事自然不择手段,可是,他只想到自己冤死,却为何不想想那些被他陷害,在狱中受尽折磨的忠魂呢?!若是一命换一命,他一个人的死只怕还不够弥补他的罪孽!至于他上一世为何如此,严大人啊,难道你和夫人就没有错吗?”
严嵩愣住了,他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的画面,自己对两个女儿虽然严厉,但对这个小儿子却从来没有痛下决心好好教育过,至于欧阳氏,更是对他百依百顺,从来都不忤逆他的意思,甚至还和他一起欺骗自己。他心中一阵剧痛,真是悔不当初啊!若是他和欧阳氏能好好教导他,把他引入正途,严家又何必至此!
林蓁继续说道:“至于严世蕃是双屿岛匪首的事,我并没有对柯相柯大人说明。若是李总管能出面指证已死的张总管,那么你们严家,或者能避免这一场灭顶之灾。大人,您自己思量着处理吧。”
严嵩看着林蓁的背影渐渐远离,他心中一阵纷乱,越发心神不宁起来。他出声喊道:“维岳,你,你慢些走。”
林蓁转过头来,问道:“大人,您还有什么指教吗?”
严嵩眼前忽然晃过林先浩那张讨厌的脸,他急忙开口道:“维岳,我……我对你不住,庆儿他、他收买了你族中一个叫做林先浩的人,让他指证你的哥哥林学是宁王之子,奏疏如今已经送上去了,你……”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林蓁的脸就在眼前晃了起来,他所处的整个世界仿佛就要崩塌,从天到地都摇的厉害。他踉踉跄跄跟上去拉住林蓁的衣袖,道:“我明日就奏明皇上,致仕回乡去,至于你和你的家人,你们也快快离开家乡,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的生活吧……”
乾清宫门前,陆炳迈着沉重的步子,从宫内走了出来。除了他之外,朱厚熜一般不会让外臣踏进乾清宫的宫门。而这一回,和他一同被召见的,竟然还有两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朱厚熜的声音十分冰冷,对他们道:“你们几个,马上赶去潮州,把那个叫林学的人带来京城,另外,将他家中一并搜查清楚,看看到底,还有没有留下什么和宁王有关的东西……”
第119章
八月中旬, 参与双屿岛之战的所有人都得到了皇帝的嘉奖,但林蓁却因为私自处罚匪首而被押解进京。柯相接连上疏替林蓁辩解, 他的奏章如同石沉大海,丝毫没有一点消息。
林蓁一路坐船,很快又回到了离开不到一年的京城。这一路上若说他的心情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林蓁已经让沈炼和陈一松尽快赶回家乡去把自己的家人接到宁波,再由宋素卿送往日本, 至于他自己,反正怎么都是孑然一身, 万一真的论起罪来, 不知道……不知道文曲星允许他最后许的那一个愿望还作不作数呢?
当然, 林蓁估计自己这一行的结果完全要看朱厚熜的心情。根据以往的经验,朱厚熜的心情是一件不太好琢磨的事儿,林蓁有点后悔让朱厚熜读什么心术、权书之类的读物,之中明明白白写着,处于上位的人最好让下属觉得他的心情飘忽不定, 这样有助于建立足够的威信。
近十年过去, 朱厚熜显然已经牢牢地掌握了这个手段。从翩翩少年天子到支持张敬孚大刀阔斧改革的中兴之主, 他的心思, 早已不再是林蓁所能猜测的了。
当林蓁见到朱厚熜的时候, 这位年轻的帝王高坐在宝座之上, 远远只能看到他的脸色白的发青,青白之中没有任何血色, 林蓁已经想好了说辞, 林学的事, 他不能承认,出生在这个世上,不是林学的错,甚至也不是程氏的错,是宁王的错,但是,宁王已经死了,该受到惩罚的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难道事情不能就此结束吗?不管朱厚熜是不是会相信他,他都必须保护自己的哥哥。
林蓁左右看去,他没见有见到他的精神支柱陆炳,只有朱厚熜从宝座上缓缓起身,一步步向他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问道:“林蓁,朕想听你亲口说说,你到底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朕?”
林蓁深吸一口气,答道:“皇上,若您说的是双屿岛匪首的事,那人确实是我在追捕的过程中,不慎将他射死的,您若是不相信,所有和我一同追捕他的人都可以作证……”
朱厚熜身穿一件明黄色的直领大袖道袍,脚踏玄履,一言不发沉着脸站在林蓁面前。林蓁故作镇定抬起头看着他,他两道冷冷的目光直射在林蓁脸上,让林蓁心里一阵发寒。他停了下来,不再接着往下说了。朱厚熜此时却开口道:“林蓁,自打你来到兴王府的那一天,朕就觉得你不简单。年方八岁,面对藩王世子还能谈笑风生的人,朕到如今也仅仅见过你一人而已。所以,虽然这奏章上所写之事十分离奇,但它发生在你的身上,朕倒是……也不觉得有多么奇怪了!”
朱厚熜又看了林蓁一眼,道:“朕准你站着答话,你起来吧。”
林蓁并不想站起来面对朱厚熜那利剑般的目光,但是他没有选择,只能慢慢的站直了身子,同时趁着朱厚熜回转过身去的时候,四处寻找着陆炳那熟悉而高大的身影,令他失望的是,空荡荡的金殿里,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别无他人,没有陆炳,甚至没有黄锦,这殿堂看着有些熟悉,只是,他离开之前那个除夕夜里曾经把酒言欢的朋友,如今又恢复了君臣之间不可逾越的身份,而且,那把一直悬在他头上的剑,终于就要在今晚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