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上收紧,受力被提出水面。
他咳嗽着吐了两回水,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觉得有些丢面儿。潭水不深,他站直了才没过腰杆。
好不容易缓过来,对上那双金色的眼瞳,忍不住脸颊发烫:“咳,我,我就想洗个头,呵呵,呵……”
然后,他从那双金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不太聪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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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泽洋已经两天没合眼了,眼圈发红,眼白布满血丝,下巴上的胡茬冒出头,摸上去有点刺痒。
雨阳有两座小有名气的山,一座是麒麟山,一座叫万足山。和万足山比起来,麒麟山的高度和地界都要逊色很多,他们七八个人分头行动,半天就能把山头盘一遍。
顾不上休息,昨儿后夜里在半山腰找到段弘文,他情况很不好,右腿从膝盖处反向弯折,骨节突出,下半条腿已然没有知觉。神志不清,问他沈景之在哪儿他也答不出来,呜呜咽咽不知道在说什么胡话。
把人送下山,叶彰喊了另外两个师叔,师叔们又带上各自的徒弟来帮忙。怕再出什么事,商量之后决定两两一组分头行动。
谭志远上了年纪,近几年身体时好时坏,听见二徒弟失踪的消息一下没抗住病倒了,和段弘文一起留在高家由私人医生照料。
汪泽洋还是和叶彰一组,小师叔话不多,做起事来一丝不苟。到底年长他几岁,短暂慌乱后很快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师叔和师兄弟进山事宜。
一面是下落不明的师弟,一面是卧床不起的师父,江水村还有个什么都不知道傻等他们回家的小师弟,汪泽洋心力交瘁。一会儿想起那晚出发前黏着他嚷嚷预感不好的沈景之,一会儿想起沈景之刚被抱回江水村时那张紫红皱巴的小脸。
汪泽洋两岁被师父收养,两人相依为命过了三年,沈景之来的时候,他已经能记事了。亲眼看着他从婴儿到小童,再到如今挺拔的大小伙子,切实体验了一把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老父亲心态。
他刚大学毕业,眼见着一家人又能在江水村的小院里团聚,回来没两天就发生这样的事段弘文伤成那样,想也知道和他一组的沈景之下场不会好。
汪泽洋脑子里蹦出一句话——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把自己惊出一身冷汗,攥紧拳头,咬紧后槽牙直想给自己一记重拳。
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惴惴地安慰自己。
叶彰留意着四周,这一片昨晚来过两次,段弘文是在这附近找到的,他们潜意识会绕到这边,两次,三次,结果都一样。
沈景之这次凶多吉少,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没人在这节骨眼上说出来,找一找,心里总有个安慰。
叶彰回头看了眼紧跟在身后的汪泽洋,对方又陷入自己的情绪,心不在焉。他转回去,不远处有条一米来宽的小溪:“去那边洗洗,醒神。”
汪泽洋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原地站着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小师叔说了什么。醒神,他确实需要醒神,于是快步跟上。
叶彰就着沁凉的溪水洗脸,余光留意着在他旁边蹲下的汪泽洋,还是那样愁眉不展,从昨晚到现在,他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他想了想,忍不住宽慰:“会没事的。”
汪泽洋呆滞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没说别的。
叶彰心里暗叹,他活了这么久,见惯了生离死别,也参透世间轮回法则。只要不是魂飞魄散,权当他这侄徒弟投胎转世开启新人生了。
昨晚那群神鬼妖魔资历虽深,但要不留痕迹的打散一个人的三魂七魄,尚需要万年历练。偌大的麒麟山,没有一丝沈景之留下的残魂,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没死,要么已经坠入轮回道。
他又兀自摇头,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根本就找错了地方。
☆、司悟
要不沈景之一开始就觉得小师叔深不可测呢,随便一猜就贴近真相。
可不是找错了地方?根本连界都错了!
那边耗时费力想找到他,沈景之这边也绞尽脑汁想伸出援手,帮黑龙把那截蜕了一天没见变化的“死皮”扒拉下来。
他也只敢想想,其实缩在角落里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
非要说他现在是什么感觉,那就是煎熬,非常煎熬。
就在刚刚,他睡得好好的,突然一声巨响,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正对面原本平坦的石壁上出现个水缸大小的深坑,地上滚落了几块大小不一的白色石块。
瞌睡立时走得干干净净。
这地方就他一人和石柱上盘绕的一龙,那么大动静总不能是他区区一个凡人梦游弄出来的。偷眼觑觑那条黑龙,果然比他入睡前更暴躁,身形急速在石柱间穿梭,坚硬的龙鳞生生在石柱上刮蹭出几道深印子。强劲有力的龙尾一甩,其中一根柱子便被打掉大半石块,再一甩,两人展开双臂方能勉强抱住的石柱震颤两下,竟从中间断开,轰然倒地。
这要是他,估计一尾巴下来就成肉酱了。
越想越后怕,要是对方一个不留神,往他这边来一下,死相简直惨不忍睹。何况他求生欲超强,哪能放任自己不明不白的突然去世。
于是瞪大了双眼,随时准备脚底抹油溜到安全地带。
可惜这龙是他出去的唯一希望,不然打死他也不会硬着头皮留这儿体验操蛋的死亡威胁。
石室里阴冷潮湿,他从水里出来好一会儿了,裤脚还在往下滴水,也不知道他刚才怎么睡着的。
正想着,鼻腔发痒,连打了三个喷嚏。
那边的躁动停了,石室里复又安静下来。
沈景之把皮绷紧,身体缩成一团,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龙盯他,他盯地。
龙继续盯他,他继续盯地。
过、过来了!
他总不能刨个地洞钻进去吧!
“大,大哥?”
沈景之欲哭无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咱们有事好商量。”
冰凉的鼻息又打在脸上,沈景之怔怔和他对视了一阵,掀掀嘴皮子,话没说出来,又是两个不受控制的喷嚏。
口口口口口水啊!
他把口水喷到大妖怪脸上去了!!
沈景之心里的小人抓耳挠腮,咆哮呐喊,面上呆愣愣的,除了懵逼还是懵逼。手比大脑反应快,等他终于看清自己的动作,潮湿的袖子已经在黑色的龙面上来回擦了几个回合。
大龙双目紧闭,一声沉重的喘气,像在隐忍。沈景之连忙收手,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小学生认错的标准姿势,只差五体投地高呼臣罪该万死。
“我不是故意的。”辩白相当无力。
“……”
“您,您可能不太了解我们人,打喷嚏这事儿,不是区区人类能控制的。”
妖非精灵,本体不能语人言。
沈景之自然得不到回应,所幸也没被简单粗暴咬掉脑袋瓜子。
他缩在角落里,恨不能把自己缩进墙壁。黑龙没再靠近,事实也没什么多余的空间给他继续靠近。
沈景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抬手揉揉发痒的鼻尖。
气氛再度陷入僵局。
僵着僵着,也就习惯了。
沈景之看他始终没有进一步动作,心下松气,估摸着自己性命无虞,也就随他杵在跟前了。
“你们,这是作何?”
念止!
姑奶奶你可来了。
沈景之蹭地坐直,身体自发往前挺了挺,黑龙后移数米,提防撞上他。
总算有个活人,不,活神了。他跟条不会说话脾气暴躁的龙独处一室,整个人都快抑郁了。
是以念止缓步走过来,他眼睛都在闪闪发亮,惹得念止古怪地看了他好几眼。
“这次怎花了如此久的时间?”念止扬手,龙首配合着俯低,贴上她冰凉的手心。
她又问:“可难受?”
龙首小幅度摆了摆,呼吸平稳下来。
“那便好。”她扯起嘴角,像笑又不像。司悟不曾见过她这副模样,用龙角蹭蹭她的手心,无声询问。
念止失神片刻,笑容更明媚些,在他头顶轻拍两下。这才转身和沈景之说话:“你可是饿了?”
沈景之不饿,接连经历了那么些匪夷所思的事,他只想睡一觉翻篇儿,肚子一点感觉没有,不过他还是点了头,巴望着念止能带他离开这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