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其心道:“送过了,特地去城外将李军医请了来,孙世吉此番虽无性命之忧,只是脊骨受了大损,没个半年养不好,便是能下床走动了,恐怕也不能上阵杀敌了。”
“是我们淳于家连累了他。”秀黎又是一声叹息,继而问,“陛下都说了什么?”
“陛下发怒骂了一通,让个小公公来府里传话,说我们将军治下不严,宣他明日一早进宫说话,还有……”
“还有什么?”
董其心咬紧后牙,声音里的怒意愈发明显:“陛下还说,漯合二十部近来蠢蠢欲动,二皇子后日便要出发去东部,让小将军明日带上周恕、岑启几位副将一同进宫,与二皇子碰个头,做好交接,说是不希望看到慑东军中出现认人不认兵符的将士,要在出发前就绝了他们不该有的想法。”
王必恨声:“那些文官懂个屁的行军打仗,成天只知道红口白牙溜须拍马,二皇子的本事,当个副将都不够格,到他们嘴里就成天生将才了,陛下也是老昏了头了,竟让他领兵御敌,到时候若是……”被凡黎瞪了一眼,不敢继续往下说,别过头去自个儿生闷气。
盘黎拍了拍凡黎的肩膀:“先让他们回去歇着吧,具体怎么做明日你与秀黎从宫里出来再做定夺。”
凡黎头疼地挥挥手:“去吧。”众将还想说些什么,董其心摇头示意,便都将话咽回去,抱拳行礼后退了出去。
秀黎沉吟,须臾看向于越:“你亲自跑一趟,把周恕和岑启他们叫来,我在偏厅等着。”
于越应下,领着两个小兵去了。
月中旬,月亮圆满亮堂,秀黎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二哥,你派去林州的人什么时候回来?”
“下午才走,少说也要三五天。”凡黎回她,等反应过来她问这话的意思,吓了一跳,“你真看上那个什么苍无了?”
秀黎不语。
他走到她旁边,抓着她的肩膀把人转过来:“你可想清楚了,那小子就一做生意的,常年四处奔波,你嫁了他要么跟着他劳累,要么在家里独守空房。现在兵符交出去了,陛下对你应该是放心的,嫁人的事咱们不急,多挑挑,反正你都十八了,不急这一时。”
秀黎鼓了鼓脸,纳闷道:“你不觉得他很适合做我夫君吗?”
“哪里适合?”凡黎气上加气,“你看他脸白得跟梨花瓣似的,哪有半点男子气概?和你站一起,哪个是夫君,哪个是娘子?”
盘黎哭笑不得:“苍公子只是肤色白了一些,哪有你说得这么不堪?”
秀黎瞄瞄二哥的脸:“我看他也没比你白多少,怎的,将来你娶亲,与我那二嫂子站一起,别人也分不清哪个是夫君,哪个是娘子?”
“你——”
“气多伤身,气够了抓紧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还要进宫面圣呢。”说着负手走了出去,领着青璃去了偏厅。
“大哥,你看她!”
盘黎目光随那抹水红的身影移动,眸色幽深:“秀黎说的没错,目前来说,苍公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凡黎何尝不知道,比起皇子和官家子弟,一个无权无势的市井小民最让皇帝放心:“就是要嫁个普通人,难道长临城中没有吗?那可是林州,还是乡下,秀黎在家骄纵惯了,嫁去那种地方,受了委屈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我们淳于家,不知能在长临立足多久,说不定……林州虽远,却是个不错的落脚地。”
凡黎想反驳,可心里清楚大哥说的极有道理,于是舌尖一卷,把话咽回肚里。
☆、北陈旧事(四)
第二天一早,两兄妹并宿在府中的几位副将一同入宫。
盘黎起了大早,把人送出去,回书房看了两个时辰的书仍是心神不宁,索性放下书本,掀开琴上覆盖的隔尘布,抚了两曲,又盖上,干脆去门口候着。
在门口却见到两位意外的客人,他走下台阶,拱手行礼:“苍公子。”
苍无和他身后的青年也还了一礼,浅笑道:“今早在客栈门口,见秀黎姑娘与凡黎公子行色匆匆赶往皇宫,心里总有些不安,便过来看看。”
盘黎一怔,皇帝虽有意打压淳于家,但秀黎交出兵符不过几日,皇帝给的理由也足够充分,女大当嫁,额外还许了丰厚的恩赏,在长临城中,仍是备受圣上恩宠和器重的重臣名门。这苍公子来都城不到半月,怎会看见他们二人进宫就心有不安?
他不由问:“为何不安?”
苍无轻轻摇头:“我也不知,许是早上秀黎姑娘神色过于凝重,我多想了。”
秀黎素来不擅长隐藏情绪,被看出来倒也在情理之中:“既如此,入府坐着等吧,娘亲知道你来,定会欣喜的。”
“就在这里等吧,估计快回来了。”
“哪有让客人站在门外的道理。”盘黎还想再邀,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循声望去,果然见凡黎和秀黎一前一后快马而来。
昨天夜里那几位副将睡下后,于越与秀黎单独聊了一个多时辰,第二天一早他就“病”了,病得爬不起来,只能卧床养着,不知什么时候能好,是以他今日是没有进宫的。
两匹棕红战马在府门前及时勒住,秀黎先一步跳下马,仆从忙上前接过缰绳和马鞭,她阴着秀美的小脸,旁若无人地快步入府。盘黎正要开口叫她,她脚步一顿又出来了,径直走到苍无面前,一把抓住人家公子的手腕,硬把人拉进将军府。
“秀黎!”八字没一撇就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盘黎拧眉追上去。
凡黎将马交给仆从照看,招呼着苍公子的弟弟一同入府。
到了前厅,茶水还没上来,凡黎先将秀黎动怒的原因说了一通:“今日入宫面见陛下,因周恕回二殿下时忘了行礼,殿下当场发火让人将周恕带下去打了二十军棍,陛下并未阻止。秀黎求情的话才说了两句,陛下就沉着脸训了她两句,后来又提起秀黎的婚事,竟想把秀黎指给端王爷那个庶出的三子。”
“端王爷庶出的三子,不是个十五岁的痴儿吗?”
“可不就是!”凡黎啐道,“秀黎当场就拒了,说自己前日在云水寺已有相中的公子,陛下又说她谎话欺君,违抗圣命,好在徐相站出来说秀黎近些年戍守边疆劳苦功高,夫婿该当让她选个合心意的,另有几位大人帮着说了几句,陛下才作罢。”
秀黎简直气昏了头,进了前厅还抓着苍无不放,听二哥重提大殿受辱的事,忍不住加大手劲。苍无垂首,看她气得两颊泛红,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秀黎方才回神,讪讪地松开他,抿唇想了想,忽地抬头看向那双温和清亮的眼:“你还想娶我吗?”
屋内一瞬静默。
苍无也默了默,随即牵起嘴角,柔声道:“你愿嫁,我便娶。”
“秀黎!”盘黎和凡黎双双出声。
秀黎置若罔闻,直望着苍无:“你即刻去办,越快越好,什么纳采问名纳吉请期能省就省,聘礼你想给多少便给多少,不想给也行,我们淳于家不缺这一点,要我们倒贴都成!”
气得开始说胡话了,苍无忍俊不禁:“哪有姑娘家嫁人倒贴聘礼的?你且安心等着,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步都少不了,我定会风风光光将你迎进门。”
“不行!”秀黎张口拒绝,“繁琐费时,哪日狗皇……”她撇嘴,改口道,“陛下真的一道圣旨下来,把我许给他那痴傻的侄子,我不嫁也得嫁。”
“一个月,如何?”苍无轻声问。
秀黎冲动,他们做哥哥的不能冲动,盘黎忙上前拱手道:“苍公子,此事事关秀黎终身,虽说以她的喜好为重,但父母犹在,还需知会父母,由父母做主才是。”
苍无平缓道:“二位公子的意思我明白,无非是不放心我的身份,尽可派人去查,若有半分虚假我任凭处置,可好?”
“好!”秀黎一口应下。
凡黎把她拉到身后,扭头斥责她:“好什么好?姑娘家家的没有半点矜持,婚姻大事是你三言两语能定下的?”
“我不管,我就要嫁给他。”秀黎目光一转,转到苍无身后心不在焉的玄袍男子身上,抬抬下巴,“不然嫁他也行。”
玄袍男子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想到还能牵扯到自己头上,脸色顿时僵住:“姑娘莫要乱说,我只是陪我家大哥来求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