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妖(5)

一步三侧首,活了二十一年,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盛况,甭说他,他师父年过半百也没见过这光景。

倒挂树梢的猴妖拽弯大腿粗细的枝丫;盘成小山的绿蛇妖眼睛有碗口那么大;穿着古典襦裙的温婉姑娘顶了一对儿白里透粉的狐耳;巴掌大的小花精挥舞着半透明翅膀悬浮半空;从他身后走过的野猪让地面抖了三抖……

乖乖。

冷汗顺着脑门滑到下巴,又顺着脖子淌进衣领。沈景之脑海里闪现半年前和师父在邻居家鸡圈里逮到的黄鼠狼妖,打回原形后被他一只手提溜着尾巴甩进草丛,属实上不了台面。

惹不起。

下次遇到有多远滚多远。

那蛇妖真尼玛拉风……

“我勒个——”

走不不看路,迟早狗啃泥。沈景之下意识骂出声,那边立马射过来几束锐利的目光,连忙噤声,换上狗腿的笑容。

众妖略显不悦,但也没上来收拾他,转回去,面上更显凝重,望夫石一样死死盯着方才的方向。

“啧,到底什么时候开?”一妖怪忍不住低声叨叨。

有妖怪附和:“快了快了。”

“能选中就好咯,老子早就受够这垃圾地方了!”

“想得美,百年一开界,开界选十生,妖魔鬼怪精灵神人各色皆有,上乘者成千上万,哪有我们一口粥喝?”一身穿白袍,长发束冠的男子接道。

“您倒是看得开,来这儿是闲得蛋疼?”

“万一呢。”那男子眸光闪烁,带些期许,“若能见到那位神君,便是不能入界,我也心满意足。”

“神君?呵呵,你们这些神真是脸大如斗,别忘了这第四界为何存在!”

第四界?

沈景之悄摸摸竖起耳朵,天地人,哪来的第四界?

他坐起来,揉了揉膝盖站起身,下意识摸了下后背,没摸到定心丸青鹘刀,心口一跳。顾不了那么多,立马打开手电寻找。

光团在沙砾杂草上飞速移动,眼珠子也转得飞快,余光瞄到一抹红色,知晓是红绸布袋一角,一口气没吐出来,眼前多了一双枯瘦嶙峋的赤足。视线由下往上,对上一张双颊凹陷皱纹密布的诡异脸庞……

吾!命!休!矣!

☆、误入四界

“你是——”那干瘪瘦弱的老头动了动嘴皮子,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凶光,钉在红绸布袋口露出的青鹘刀上,“驱妖师?”

话音一落,沈景之如芒在背,想也知道他现在有多扎眼。

这是何等的卧槽!

以卵击石总好过坐以待毙。

沈景之心念一动,一个利落的前滚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青鹘刀,反手一抖,红绸布袋散落在地,再往侧边一滚,后背抵着树干,反手撑着站起。一手抓刀鞘,一手握剑柄,“锵”一声响,青鹘出鞘,在莹白的月光下泛着粼粼寒光。

众妖面面相觑,似乎对他的拔刀相向甚是意外。

“这人类想干什么?”

“驱妖驱到开界口,疯了不成?”

“行了,他想打,陪他玩玩就是,干等着也无聊。”

“要玩你玩,我等得起。”

沈景之一愣,青鹘刀往下压了一点:“不,不不不,我不想打。”

一妖怪冷眼讥讽:“你是打算用青鹘刀砍蚊子?”

另一妖怪搭腔:“老夫活了一千多年,麒麟山来过百次之多,数百年前,此地就少有人类出现了。”

啥意思?

麒麟山隔三差五进进出出的游客不是人类?

沈景之后退一步,离蠢蠢欲动想上前仔细打量他的几只妖怪远些。想说点什么为自己辩解,又不知道和妖怪能唠点啥。想收起青鹘刀表示自己没那意思,又怕刀没收回鞘那老头反手一巴掌抽死他。

他太难了。

沈景之欲哭无泪,脑细胞东窜西走,憋不出个像样的主意。

那一身白袍的男子足尖轻点,身形一晃,转眼出现在他咫尺之处,收拢折扇,扇尖挑起他僵硬的下巴,眉心微蹙:“你,不想入界?”

入界?

第四界?

没记错的话,这位不是神吗?

天地人,神独占天界,神力无边,受世人敬仰尊崇;人界主人,少数人可修炼封神或堕魔,多数人则顺其自然,循生老病死轮回转世之迹;地界主魔。至于妖、鬼、精灵则游离人地两界,因身怀异法,被人畏惧驱赶,为魔忌惮提防。

三界众生,就属神最安逸,现在,神告诉他想入第四界?

沈景之一头雾水,青鹘刀几乎抱在怀里,生怕一个手滑冒犯了神君大人:“所以,您各位聚在这儿,是为了入界?”

男子眉心拧出一个秀气的疙瘩,松开他,身形再一晃,离他两米开外:“你为何在此?”

“我……”这怎么答?我和师父师叔师兄怀疑这些妖怪想聚众闹事,特地前来打探敌情?会被揍的吧?一定会被揍!

话在肚子里兜兜转转,硬着头皮反问:“我不能在这儿?”

“倒不是不能。”白袍男子展开扇子,微微侧身,遥望动静不显的北方,“若想入界,奉劝你收起宝刀,莫要生事。”

沈景之这回反应快:“收收收,这就收,无意冒犯啊,各位千万别误会。”三两下宝刀入鞘,麻溜套上红绸布袋,咧着一口小白牙冲他们傻笑。

几只妖怪嫌恶地瞥着他,站在不远处冷嘲热讽,倒没有上来收拾他的架势。

中心传来异动,外围的又往里挤了挤,那几个再没心思奚落他了,神色急切地围拢过去。

沈景之总算寻摸出点门道,这些个大妖,纵然再不屑和他一小喽啰动手,总有那么一部分脾气火爆嗜血好斗的,打从他们进麒麟山起,估计一举一动都被人家感应的一清二楚。加上刚刚白袍神君模棱两可的规劝,恐怕它们不是不想收拾他,而是不能。

不能的话,难道是为了——入界?

开界,开界,开界……

嘶——

他模糊记得那位神君还说过“百年一开界,开界选十生”,这十生,恐怕指的是三界众生,所以他这个凡人,也在备选范围内。来到此地,无论人神妖魔,都一视同仁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适时界口一开,十个名额选定,余下的必然心浮气躁,又不必顾忌伤人失去入界资格,到时候他身为驱妖师,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会被当成出气筒锤成肉饼的吧?!

沈景之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师父他们,然后抓紧时间跑路。

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至少现阶段他们是安全的,说明段弘文真的只是和他走散了,没出事。

背好青鹘刀,他不敢多留,绕着外围继续前行。

这圈儿不是一般大,走了个把小时,只走了四分之一左右。偏今天出门急,手机落屋里了。

那边的动静已经从窃窃私语转变成大妈逛菜市场一样的喧嚷,想来是界口要开了。也不知道选“十生”要多久,需不需要来个野外PK层层选拔,或者界主出来刷刷随手点十个,秒秒钟完事儿。

好奇心果然要不得,保不齐小命都得丢在深山老林。

沈景之这次走得急,时不时抬头瞄一眼。偶尔有一两句“开啦开啦”,“霜虎那老东西被选中了”漏进耳朵里,不由定睛去看,还是一片乌压压的脑袋,并未看出差别。

莫非因为他是□□凡胎,看不见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界口。

这就开选了?

沈景之加快脚程,目不斜视,按开手电在杂草和小灌木间横冲直撞,衣裤又钩开几道口子,尖利的小刺划破皮肉,又刺又痒。

沈景之咬牙忍了一路,到小溪边才放下手电,在裤脚上摸索着摘了恼人的苍耳球。借着溪流洗了手,想了想,干脆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招呼。

溪边树木相对矮小,月光打下来,水面覆了一层淡淡的银光,倒映着岸边兰草的花影。沈景之往前探头,看见自己疲惫惨白的脸。

这叫什么事儿啊,唉——

抻着膝盖站起身,转着脖子活动了下筋骨,刚拿起手电准备蹚水过去,视线一低,水面上倒映出另一个人影。

“谁?!”

沈景之大惊失色,猛地回头,反手握住青鹘刀。对方动作比他更快,小臂粗细的棍棒全力挥下。

额头受到重击,沈景之踉跄着后退两步,摔坐在小溪里。大脑一片混沌,眼前泛起黑晕。温热的液体自伤处流出,条件反射闭上眼,殷红的鲜血便流过眼睑和脸颊,滴落在溪水中,晕染出一片淡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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