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们都在找你,你待会记得跟他们报平安。我走了。”
既然卓霜没事,他就没有待下去的理由了。
“江愁,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停下脚步,却还是没有回头,“什么问题?”
“你来这里做什么?”卓霜锐利的目光扎在他背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你不是要和我划清界限吗?”
他和卓霜划清界限?江愁觉得自己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到底是谁和谁划清界限,他难道心里没点数吗?
“我……”解释的话到了嘴边,疲累倏忽涌上心头,他低声说,“你觉得是就是吧。”
快点结束这种无意义的对话然后回去,至于卓霜会怎么想……反正他撒的谎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对这敷衍的回答,卓霜嗤笑,“江愁,你是故意的吗?”
“什么故意的?”
“开学第一天你问我谁是卓霜,你其实从那个时候就在怀疑我的身份了吧?”
江愁不说话,耳边尽是自己急促的呼吸。他就知道会是这样。回想两人相处种种,他处处都是破绽,只是那个时候他和卓霜谁都没有朝最坏的方向想,如今却统统变成了给他定罪的罪证。
是啊,我就是故意的,我在你眼里不就是这么卑劣的人吗?有一瞬间他
想故意这样回答,看看卓霜会露出怎样的神情,会暴怒还是失望。
唯一阻止他的这么做的理由是太难看了。
见他迟迟不肯回答,卓霜愈发得寸进尺,“看我喜欢上你,你是不是很得意?你妈妈没做到的事情你做到了,你看着我为你神魂颠倒……”
他猛地打住,但太迟了,话语中不加掩饰的恶意就像一记沉重耳光抽在江愁的脸上。
江愁脸色惨白,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这很重要吗?”
“什么意思?”
指甲陷进皮肉里,他靠这点疼痛勉强站直了身体,“我说我一开始以为只是普通的同名同姓,你会信吗?”
“同名同姓。”卓霜停顿了很久,“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一个信誉破产的骗子就算说真话都会被怀疑是假的,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听到卓霜这样说,他反而轻松了一点,“所以说这重要吗?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比起说服自己接受一连串巧合,还是相信他打一开始就处心积虑比较容易。
“为什么偏偏是你?”
就算看不到,他也能在心里大致勾勒出卓霜此时的表情。
“你问我有什么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是他呢?为什么他这种人要被生下来抚养长大?他问过自己很多次同样的问题,但没有哪一次得到了回答
时至今日,他愿意双手奉上他所拥有的一切,哪怕透支余生也无所谓,他想要让所有的一切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回到后山昏黄的路灯下。
这一次,他宁可被周泽正打死在那里,宁可被陷害污蔑到退学,也不敢再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让他独自一人面对黑暗中的所有,也不要让他短暂的得到过又再度失去。
“你说的很对,我不该出生,我给很多人带来了不幸,如果那天我真的死了……”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就像杂物上的一握灰,轻轻一吹就散了,“很遗憾,你的愿望没有达成。”
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这样黑了,巷子外的路灯依次亮起,朦胧的光火照亮了他和卓霜的侧脸。
远处的嘈杂人声,车水马龙,高楼映照下的万家灯火,反衬得他们四周格外幽暗静寂。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卓霜的语气变得急躁起来,“你在威胁我吗?”
“我知道。”
溺水的当天晚上他其实至始至终都清醒着。
环绕着他的氧气从无形的气体到坚硬的固体只是眨眼间的事,上一秒他还能自如地呼气吸气,下一秒不论他如何努力地张大嘴呼吸,氧气就像是一层覆满他全身的薄膜,只停留在表面,怎么都进不到身体深处。那逐渐窒息的几十秒钟里他已将死的滋味尝过了一半,所以他很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如果我早点去死的话,可能多许多人来说都是解脱……”
如果他早点去死,江素晴的人生不必被摧残至此,他外公外婆也不至于积劳成疾,而卓霜……
“够了!”见他仍旧不知悔改,卓霜霎时暴怒,“你给我闭嘴!”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惊愕之余,江愁又觉得有点好笑,“我在认同你的观点,我不该出生,或者早点去死也好。”
这些都是那天卓霜亲口和他说的原话,和他过去曾有的无数阴暗念头一拍即合——他是累赘,是那些爱他的人人生中最大的负累。
卓霜大步朝他走来,扣着他的肩膀强迫他转过来面对自己,“我不需要这种认同!你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
他一点没收敛自己的力气,江愁单薄的肩膀险些被他捏碎。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这种人应该被当成什么。”江愁疼得皱眉,“你知道吗?”
暴怒中的卓霜连眼睛都红了,他死死盯着江愁,强迫他看向自己,“一口一个你这种人,你是什么人你倒是说啊,你以为你这样说能故意激怒我吗?我告诉你,江愁,你死了我也不会高兴的。”
不知被哪句话戳中了,江愁用力地打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倒退两步。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坚决地反抗卓霜。卓霜脸上那混杂着受伤和难以置信的神情,他看得很清楚,清楚到近乎刺痛的程度。
你为什么要露出这样一幅表情?是为了我吗?隐秘的羞耻和痛恨在一瞬间爆发了,变成了难以言喻的怒火。如果要恨他的话就好好的恨,为什么又要说这种会让他动摇的话?他就像是一条没有自尊的狗,被一次次地踢开,每一次下定决心要远离,又忍不住为对方流露出的一点好意甩着尾巴靠回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卓霜,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觉得这样很有趣吗?!说这种话,让我误以为你还在意我,看着我动摇痛苦,你很高兴对不对?!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卓霜惊愕地看着他崩溃失控的样子,手指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触碰他的脸颊,“你哭什么?”
“我没哭。”他厉声反驳道,“我没有……”
“那这是什么?”
温热的触感滑过脸颊,他张大眼睛,微微地喘息着,“我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卓霜放下手,目光转到别处,让他能够自己将泪痕擦掉,“你让我放过你,那告诉我,你想怎么样,怎么样才是放过你。”
“我想……”他仰起脸,竭尽全力想把眼眶中满溢的泪水倒回去,“我想和你分手。”
他捂住眼睛,不想把自己这幅难看的样子暴露在卓霜面前,低低地说,“我想和你分手。”
卓霜很平淡地哦了一声,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我跟你说过吧,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不然谁知道你是不是认真的。”
他咬住嘴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淡而不在意,可通红的眼眶出卖了他,“我想……”
既然卓霜不愿意说,那么就由他来,只要这是卓霜想要的,他都可以给他。
“闭嘴。”卓霜一把捂住他的嘴,温热的掌心抵在柔软的嘴唇上。
他的语气很温和,可仔细听的话能听出其中的警告意味,“江愁,我最后警告你一次,我想听的不是这种违心话。”
违心话?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连挣扎都忘了。
卓霜怎么知道这是违心话的?
“我要听真话。”暴怒和乖张都从卓霜身上褪去,他的目光冷醒而克制,像一把无情的尖刀,挑开江愁的伪装,“要么现在告诉我,要么你这辈子都不用说。过了今晚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所以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
江愁慌乱地想要低头避开这令他害怕的目光,下巴就被人捏住。
“告诉我,我想听。”
他喉咙发紧,声调哽咽,“卓霜,你想听我的真心话?”
他的真心话啊,说出来一定会被唾弃,所以为什么一定要让他难堪?
“不然呢?不然我为什么陪你在这里浪费时间?”卓霜凑近了他,“告诉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