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过,撕不开。”
网上的大部分回答都是让他直接用水泡软再撕开摊在玻璃板上晾干,他拿不准这样会不会损坏照片,最终还是决定交给专业人士。正好学校附近有栋影楼,他打算趁中午的时间过去问一下。
卓霜活动了一下手腕,“我跟你一起去,顺便找个位置吃饭。”
说着他朝魏志勋喊了声,“老魏,我们中午出去,不用给我们订饭了。”
魏志勋的回复来得很快,就一个滚字,卓霜也没怎么介意,拍了拍江愁的肩膀,“那就这么说定了。”
本来这事就算过去了,但在拿语文书的时候,江愁的目光又不经意落在那张照片上。可能是受卓霜之前那句话的影响,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整齐得像是刻意调整过的边缘:表面光滑平整不说,前一张把后一张遮得严严实实,连一丝边边角角都不露出来。这滴水不漏的风格从某种方面来说,的确很像是他外公
的手笔。
也许这个人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张照片底下确实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
影楼就在学校车站马路对面的超市旁边,中午这个点基本没生意可做,大堂里只有个低头玩手机的前台。
江愁推开玻璃门的瞬间就被迎面扑来的冷气冻得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
“欢迎光临,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前台小姐见多了来咨询毕业照事宜的高三学生,把他们也当做其中一员,熟练地推销起自家业务,“毕业照是吧?你们来晚了,八折优惠活动刚结束,不过好处是衣服基本上都是齐的,不需要等。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拍?要不要加一下我们摄影师的微信?”
午休时间有限,江愁直奔正题,“可以帮我修复一下这张照片吗?”
“这方面我不太懂,你得听我们的师傅怎么说。”
前台小姐看过照片后把他们带到二楼。理论上很宽敞的二楼因为堆满了服装、拍摄道具和其他杂物而显得格外狭窄逼仄,空调制冷效果也不如楼下,闷热不说还飘着一股油腻腻的饭菜香气。
“师傅,过来帮这位同学看看,他有张照片想找你修复。”
“等我把这口饭吃完。”
江愁这才注意到左边还有一间小暗房,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你搞快点。”前台小姐转头,“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去楼下看看有没有客人。”
几分钟后,暗房的帘子被掀开,从里面出来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男人。
江愁看着他乱七八糟的头发和没穿袜子的脚,怀疑他到底能不能做好自己交代的事情。
“照片呢?先给我看看。”男人挠了挠头,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还留着一圈油光的嘴巴。
江愁把手里捏着的照片递过去,男人拿着看了半天,摸着下巴说,“你这个可能有点难办,得看用的是什么胶水。我先说好,就算可以修复也不一定能修复得跟以前一样。经常有客人拿一些损毁得一塌糊涂的找我修复,然后我修完了他们又说我没做好不想给钱。”
他边说边拿出手机给江愁他们看之前的修复成果。
“我就这个水准,要是不能接受的话就在这里打住。”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修复过的照片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江愁悬着的心登时落下一半,“您试试看吧。”
“行,我帮你看看。”
男人把照片拿到自己工作室里,用镊子和刀片操作了一下,“还行,比我想得好,用得是固体胶,不过你这个照片没过塑,我不确定剥开会是什么样子,得做好二次修复的准备。你是在哪找到的?”
“相册里。”
男人松了口气,“那还好,返潮严重的话神仙都难救。”
他给江愁描述了一下返潮是什么,“就是那种颜色都糊成一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种要修复基本就等于重画,画成什么样鬼都不知道。”
“大概要多长时间?”
卓霜冷不丁地加入到对话里,男人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用捻着刀片在两张照片中间慢慢磨,“不好说,得看剥出来是个什么样子。”
“那我们先去吃饭,晚上六点多钟来拿可以吗?”卓霜继续问,“我进们的时候看了,你们的营业时间到晚上七点。”
这男人剥了半天才剥了一个小角,等他剥完估计要等到天荒地老。
“留个联系方式,要是碰到什么问题我会打电话问……”男人想起来他们还是学生,可能不是很方便接电话,“算了,加我微信吧,有什么事我直
接发图片过来也快点。”
“他没有微信。”
“啊?”这男人的反应跟当初的魏志勋一模一样,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怎么可能有人没有微信号?”
卓霜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你加我好了,有什么事我会跟他说。”
“那行,你扫我。”
趁着男人找手机的间隙,插不上嘴的江愁终于得空说一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我有微信。”
这次连卓霜都惊讶了,“你有微信?”
江愁点点头,“有。”
卓霜的眼睛眯起来,很有些不爽地问,“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前两天刚注册的。”江愁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小声说,“本来想跟你说,结果忘了。”
去海洋世界的前一天魏志勋本来想拉个群,结果最后因为他没有微信作罢,三番两次这样,他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回去以后自己试着注册了一个。
本来想着见面的时候加一下他们,谁知一路上他都忘了说,直到今天才突然想起来。
卓霜冷哼,“忘了?怎么现在就记得了?”
自知理亏的江愁赶忙认错,“我知道错了,回去我就加你。”
“我到底加谁?”修照片的师傅被他们搞糊涂了,“加你吗?那你来扫我一下。”
“嗯,加我。”江愁嘴上说得好听,却对着微信的界面好一通手忙脚乱,半天都找不到在哪扫码。
突然伸过来一只骨节修长的长,抽走他的手机。他呆呆地看着卓霜扫码加好友一气呵成,窘迫地低下头头,“谢谢。”
“笨蛋,说谢谢做什么。”卓霜没有立刻把手机还给他,而是又给自己发去了一个好友申请,“要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加不上微信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修照片的师傅也能解决,可江愁就是觉得,是啊,如果没有这个人的话他该怎么办啊。
·
回去以后,江愁每隔五分钟看一次微信。
修照片师傅的微信头像是一条黑白相间的狗,这条狗一直没有动静,他就不知道对方进展到了哪一步。
卓霜觉得他这幅忧心忡忡的样子有点好笑,“他要是找你会有消息提示的,你这么急做什么?我要是你,我就巴不得他不要找我,因为找我肯定没好事。”
正巧这时数学和物理的作业布置了下来,江愁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微信界面,然后便把注意力转到了作业上。
一直到下午第二节课中途,他放在抽屉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两下、三下……足足震了七下才停下来。
“找你了?”
作为他的同桌,卓霜也感觉到了。
趁着甘老师背过去写板书,江愁飞快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嗯,应该是他。”
他的列表里一共两个联系人,一个是修照片的师傅,另一个就是他手边的卓霜。
师傅给他发了七条消息,当中三条是图片,四条是文字。
“你爸妈的照片?看着挺年轻的,应该是结婚前拍的吧?”
“我帮你把表面清洁了一下,有点返潮,不过不严重,颜色保存得还行。”
“你仔细看看两个人的脸,需要单独修复的话说一声,我给你重描下。”
“在上课?我晚上临时有事,照片放前台那里,你到时候把钱给她就行,50。”
看到第一条中的某个字眼,江愁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想要安慰自己这是年轻时的外公外婆,但那男人发过来的是一张彩色照片,外公外婆那个年代奢侈
品一般的彩色照片。
教室里信号就那样,图片又挺大的,他加载了半天才加载出第一张的原图。这张是整体的大图,他一眼认出左边的女人是江素晴。跟那张满脸写着不高兴的照片比起来,她的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是衣着打扮风格:收腰波点裙子完美地衬托出她曼妙的身材,她涂着鲜艳的口红,长发烫得卷卷的,染了当下时髦的栗子色,对着镜头笑得好不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