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挥舞着小勺一口口吃着。不管怎样，每天可以和邻居家胖乎乎的小真琴一起玩，吃到好吃的青花鱼，听奶奶讲故事，就很开心很幸福了。
奶奶早已去世。真琴早就到了不能随便钻被窝拉手的年龄。遥也学会剔鱼刺，做青花鱼，甚至独自一人生活。但，很幸福。
不管真琴对自己怎么想，不管将来如何，现在他还在身边，不超过两米不是么。
珍惜好闻的薄荷香气，珍惜真琴给予的温暖。珍惜这一切吧。
遥彻底睡不着了，索性在被窝里看真琴学习。戴着眼镜面无表情的真琴，像拿着用笔做成的刀枪在战场上殊死搏斗。这样与平时不同的真琴，也很有趣呢。
这个傻乎乎的邻家弟弟，越来越帅气了。
一直以来遥以真琴的哥哥自居，并以此为荣。小时候遥的确处于保护者的一方，长大后真琴身高体重远超过他，不得不反过来。比如刚刚的公主抱。
真琴……一身的傻力气。
那一身健硕的肌肉是他国中自己练出来的。因为，“遥长得越来越美了，我要努力配的上遥啊。”
换个词真的不行吗，好歹说个帅什么的……
自己吸引女生的能力不比真琴差，遥很清楚，但对一封封情书一次次表白都报以绝对无视的态度。
“那个女生长得很可爱呢！那么多男生都有女朋友了，小遥不试着和她交往一下吗？”目睹一切的渚总是咋咋呼呼的。“没兴趣，无所谓，你要喜欢你去追。”
为什么要和不喜欢的人交往。增加人生阅历的话，还有很多种方法吧。
而且，真琴会不高兴。不想做让真琴不快的事情呢。
笔尖与纸摩擦沙沙响，遥的眼皮有节奏地上下打架。终究扛不过强大的生物钟，但不想就这么睡着。
“想看着你。”
意识到居然说出了口，遥准备立即冲下去跑圈。无奈被窝太暖，薄荷味太香，起床失败。
真琴回头，把椅子拉近。“遥还醒着？”
“真琴还有多久？”
“快了哦。”
“晚睡对身体不好。”
“知道啦遥。”
遥还要再说点什么，一只手就被真琴拉起，十指相扣。
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
小时候，手牵手是家常便饭。真琴不愿去幼儿园，要遥牵着才会停止哭闹。两个孩子手拉手走在海滩小路上，走在油菜花田里，走在雨里走在风中。走着走着，换上立领制服变成少年，害羞地放开手。还是会想办法偶尔拉一下，这是只属于他们的默契。
好比在冬天的电车里，遥接过一只手套，另一只手被拉进真琴的口袋，十指相扣。无视掉他人的目光，只是取暖而已，遥总是这样给自己打气。牵着手，感觉真琴的能量源源不断输进体内，这也是真琴独有的安慰鼓励遥的一种方式吧。
为什么喜欢泡浴缸？
因为要等真琴把自己拉出来。
为什么要等？
因为，这是可以和真琴拉手的为数不多的机会。
每次游泳都会暗暗期待。最后阶段冲刺加速，心中的激动与兴奋要满溢出来。到达终点，就可以被他拉上岸，手牵手。
遥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灰色记忆之一，就是国中那段时间真琴自我否定自我怀疑。好不容易到岸边等着被拉上去，真琴说几句客套话就离开了。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在水中站了许久，也开始自我否定起来。
真琴，不是最擅长读心吗。
那就别放开手啊。
“遥快睡吧。”
“你也快睡。”
“我会一直拉着遥的手哦。”坚定的眼神。不愧是真琴，果然还是最擅长读心了。
“那你怎么学习？”
“你看，这样我也可以背书啊。”真琴拿过一本书放在腿上。
“很麻烦吧。”遥想甩开，反而被真琴拉的更紧。
“遥，听话，快睡觉。要我给遥唱摇篮曲吗？”小时候，奶奶就是这样哄自己睡觉的。
“他们都睡了，别唱了。”
如果唱的话，可能会……忍不住哭出来。
暂时还不想当着真琴的面哭。会耽误真琴的时间，也会让真琴自责吧。
轻声的对话，与真琴十指相扣着。看着他的笑，沐浴在他如水的温暖里。
真琴的笑容越来越模糊。
很想……一直这样幸福下去。真琴，是怎么想的呢。
在梦中继续相会吧，真琴。
在梦里，也不要放开手哦。
TBC
第五章 Chapter 05
在睡梦中就听到隐约的哭声。
第二天醒来，看见真琴穿戴整齐坐在床边。两家的父母站在床边看着自己。
所有人的表情都一样凝重。真琴张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小遥。对不起，奶奶她……不会回来了。”
爸爸眼角泪水还没干，妈妈红着眼圈。遥看着他们身上的黑和服，就大概明白了。
家早被布置成了灵堂。祭坛正中间上方放着奶奶微笑的黑白照片，两侧摆满荷花灯、花篮和水果。香火烟雾缭绕，奶奶的脸很模糊。按照父母的指示，遥对着奶奶的照片行礼，用手捻起砵里的碎香，拿至眉心再放入香炉，双手合十祷告。
祭坛布置得很体面。奶奶看见，会开心吧。
理智上接受了，情感却不能接受。遥没哭，甚至有些木然。
就算哭到满地打滚，奶奶……都不会再回来了不是么。
现在哭，只会让父母心里挨刀吧。
奶奶，头一回说了谎。
一周前的下午，秋叶落满石阶。父母带着奶奶离开。
“奶奶做了手术就会好起来吗？”八岁的遥依偎在奶奶怀里不让她走。
“会的，小遥在小真琴家要听话啊。”布满皱纹苍老的脸对遥挤出一个笑，遥把奶奶抱得更紧了。“天气冷了要加衣服，记得自己涂脸霜。”
“奶奶很快就会回来吗？”遥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小遥不要担心我哦。如果小遥听话，我会带东京的巧克力给小遥和小真琴的。”奶奶放开遥，慈爱地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在父母搀扶下颤颤巍巍走下石阶。
“嗯，奶奶最好了。”遥破涕为笑，因为奶奶从不骗自己。秋风凛冽，刮得脸颊生疼。往常这种天气，奶奶都会给遥涂上护肤霜。遥是岩鸢一带最漂亮的小孩子，奶奶一直以此为荣。
他目送着汽车开远，直到从视线中消失。
按照与奶奶的约定，遥乖乖加衣服，每天涂脸霜，在真琴家抢着干家务。头两天还会接到父母电话，后来电话不让他接了。接完电话的真琴父母窃窃私语着，日益凝重的神情，遥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却什么都不敢问不敢想。
真琴怯生生地扯着遥的衣角，“呐，小遥，奶奶她……”
“一定不会有事的。”
奶奶从不食言。
奶奶……只是没买到好吃的巧克力，躲起来了吧。
橘家随后也都换上黑色和服一起来到七濑家，按照习俗今晚他们都要守夜。
“小遥，奶奶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大人让两个孩子呆在遥的屋里。两人坐在床边，真琴小声啜泣着，遥给他一点点擦着眼泪。
门外传来遥的父母想努力抑制的哭声。真琴吓得紧贴在遥身上。
“真琴，奶奶去找……我的爷爷了，说不定会见到卖金鱼的爷爷。”
“我知道……”
“所以，真琴，不要害怕了。”
“妈妈让我带了好多巧克力给小遥吃，你看。”真琴摸着鼓鼓囊囊的小口袋。
遥没有看。每当他试图自我麻痹时，和尚念经的声音，香炉的气味，就会强行把他拽回现实。木鱼一声声敲在心上，时刻提醒着：最亲近的奶奶，教会他走路的奶奶，蹬着三轮车带他去鱼市的奶奶，带上老花镜给他缝衣服的奶奶，生病时一勺勺喂他鱼汤的奶奶，牵着他手送他去幼儿园的奶奶，在小学门外远远望着他的奶奶，已经魂归西天，再也不会回来。
“奶奶她……骗人。”遥握紧手中的纸团，“说好了要带糖回来的，说好一个星期就回来的，说好做了手术就会好起来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每天都在等她，每天都在祈祷……结果奶奶她不要我了。”明明不久前还带自己去鸟取的海洋馆，明明前一天还给自己做饭，明明临走前还用那样的语气，好像只是去东京旅游，不久后就会容光焕发带回来很多纪念品一样。怎么说走，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