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非无奈地道:“我天天都晒太阳,并不讨厌阳光。”
“我只是让你透个气而已,”花辞打开百叶窗,她往外眺望去,在这半山腰的小别墅所能见到的都是绿植,再往远处眺看,城市在那一端,像是一座孤岛,被公路隔开,她终于明白了,“生活在这种地方,你不抑郁才怪。”
她从窗户边回到了沙发,用半命令的语气,道:“你起来我们今天到城里去。”
晏非道:“我去过城里。”
“我知道你去过城里,但你也仅仅只是‘去过’,”花辞半是指责,道,“首先,我要你把这身衣服脱下来。”
晏非还没有反应过来,花辞就跑到楼下的餐厅里去找了符减,向他借休闲的衣服,符减不愧是北平来的少爷,衣服很齐全,连大白T恤黑色大裤衩都有,花辞沉吟了好一会儿,觉得晏非这般精致的人应当接受不了风格如此跳跃,便中规中矩地挑了一套运动服,逼着让晏非换上。
晏非捧着衣服很不知所措,他想要谢绝花辞的好意,告诉花辞这根本是没有必要的样子,但是他却说不出口,尤其是看到符减倚在门口,用口型在笑他,晏非便更加不愿说了,只能一声不吭地回了房屋换服装。
符减和不晴打趣:“你倒是对晏非上心极了。”
“我只是看不下去有人明明握着身怀宝藏却不知道珍惜。”
她说完这句话就走了,留下符减一人在门框边愣了一下。
花辞守在晏非的门口,看着他穿好衣服出来,虽然打眼看去有些别扭了,但是看久了也觉得顺眼了,她赞叹道:“这一身还真是年轻活力,一点都看不出是个百岁老爷爷。”
晏非道:“你要我陪你去哪里逛?”
花辞纠正他的说法:“是我陪你去逛。”她问,“家里有小电驴吗?”
晏非道:“没有。”
花辞只能退让:“行吧,等去了城里再找间车行租辆电瓶车。”
她催着晏非走,晏非却不肯听她的,道:“如果只是想带我去体验夜市或者城里生活,倒是可以免了,我并不完全是没有生活的人,更不是你一开始觉得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家和尚。”
“我说错了,和尚比你食人间烟火,因为只有懂人间疾苦,才能慈悲为怀。”花辞道,“我不是要你去体验,我是想让你直接住到城里去。晏非,我现在觉得你和恨生有点相像,都是自顾自封闭起来,顾影自怜,但是生活本来就这样,有时坎坷,有时快乐,但总是不圆满。你们在感叹自己活得太长,却不知道有些人在悲伤自己命太短。你们一个想要随便活活反正没意思,另一个觉得随便活活反正时间很长,多么搞笑。生活在你脚下,不在远处,说句不好听的,在今天之前,不晴也觉得日子很长。”
晏非哑着嗓子道:“城里都是摄像头,我不能去的。”
“借口,这些摄像头里的录像隔断时间都会被覆盖,只要你不作奸犯科,根本不会有人来查你。”花辞叹了口气,道,“恨生从前常嘲笑我,说我这辈子肯定会死在烟火气息上,我从前还觉得这话难听,但现在看来如果为了活下去要把生活过程你们那样的,我选择即刻自挂东南枝。”
晏非凝眸,道:“花辞,你可能不太明白,我现在如果和你踏出了这一步,那塌了的半块或许能被你补起来,但是等到你不在了,那半块仍然会塌了。你看,其实都是假象,我又何必去费这个周章做没有意义的改变?”他的语气很温润,但充满着悲凉,道,“你不用管我,我早早知道结局是什么,会在哪里等着我,你就让我安安静静地走过去,大起大落这样的事,我只能再经历一次,而那一次,势必关乎沈伯琅。”
第36章 35
晏非不动声色,却偏偏说出的话如刽子手般,只是这个刽子手是来亲手斩断所有的与外在的联系,他道:“你还愿意陪我去逛夜市,在城市里生活吗?”
花辞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道:“我希望。”
晏非很意外地看着花辞,花辞接着道:“沈伯琅跟我说过一些你的过去,说你当时是进步青年。今天我在看你书柜里的藏书时就在想,沈伯琅原来没有欺骗我,因为你看上不像是会关心身外之事的样子。但是在那个年代守着偌大的家业还肯去做吃力不讨好的进步青年,革命人士,这个人是多愿意折腾自己,血液胸腔中又有怎样的热情。虽然现在在你的身上,我丝毫没有看出这点,但是我相信,那个你应该还没有死,你把他留在了那间书房里。”
晏非顿了半晌,无奈又有几分拿她没有办法地笑开了,道:“这回是你在折腾我。”
花辞耸了耸肩,道:“今天先订房,不要叫你的随从跟着,我们明天去找住处,一切都要亲力亲为,你该回忆起身上带着汗渍是个怎样难闻的臭味了。”
她擦过晏非的肩膀往客卧走去时,忽然听到晏非压低了声音,道:“我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怯懦而又悲观的人,但是很奇怪,好像两次,都有人愿意大费周章地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
花辞的脚顿住了,她下意识地看着晏非,晏非没有看她,只是留给她一个好看的侧脸以及意味不明却分外温柔的轻笑。
花辞在收拾行李的时候还一直都在回味着晏非的笑容,她觉得可惜,倘若她有双巧手便能将方才短暂的时刻绽放出的美好定格在画布上,但可惜,她没有。
为什么不准备个相机呢?花辞责备地想着,又为这个想法的不得体感到惋惜。
等到她收拾好出门的时候,正听到晏非在交代符减些事情,符减听见动静,搭过来一眼,道:“你还真同意陪她去过家家?”
晏非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可他的说法,只是很温和地道:“等到沈伯琅回来,千万拜托你转告他了。”
花辞道:“主人不在家,符减,你还要在这儿蹭着白住吗?”
符减刚想开口说话,便听晏非道:“等伯琅回来他自然会走,这是历史遗留的问题,符家小家主的确搭不上手。”
符减笑了笑,回了房间。
晏非走了过来,道:“我已经在城里找到了一套房,拎包可入住,既然最终的目的是租房住,也别闹到酒店去了,你看行吗?我擅做了这个主张。”
“啊,当然。”花辞愣了愣,道,“我怎么感觉我才回了房间一趟,你又变回了原来我认识的那个晏非了。”
晏非失笑:“这本来就是我啊。”
花辞抿起了嘴唇,跟在晏非的后面踏出了这栋小别墅,晏非在上车之前扶着半开的车门忽然回头,指着那三道台阶道:“我们那时候在赏月,我酒壮怂人胆,就在月色下跟你告白,说我心悦你许久了。你那时候戏装还没有卸,扮的还是梁山伯,一点都不乖,揪着我的袖子说如果要你陪我撞坟,你可不要陪,叫我再三想好,千万不要害你性命。但是第二天,你就提着你的家当来找我,和我说了半天万一家里老太爷翻脸要来拿我们两个,我们可以躲到哪里去,你攒的盘缠能撑多久,你又能做什么工来养活我们两个。”晏非的嘴边衔着笑意,像是沾了抹春色,“我那时就在想,多好的姑娘,我哪里舍得你陪我东躲西藏,四处吃苦,要娶自然是要明媒正娶了。”
花辞猝不及防听晏非提这个,有几分不知该如何自处,她随便看了眼,也没瞧清晏非究竟指着哪里,道:“你说的是……我吗?我都不记得了,哈,不过好像是我能做的事。”
晏非不意外花辞的回答,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落寞,但很快转瞬即逝,道:“没关系,我还记得。上车吧。”
花辞如获大赦,忙上了车,晏非还在借着车窗看那栋小别墅,直到车子开了起来,他才收回了视线,道:“我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都在这里,沪州,只剩苦不堪言。”
花辞小声问:“我是怎么去了长生殿的?”
晏非抿了抿唇,他道:“是我弄丢了你,1918年,我在北平,你一人待在沪州,那时候伯琅也不在身边,没人能照看你。也是我大意,我从来没有想过爷爷藏了心思,就盼着我离家。”
花辞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是道:“你是不知道,或许他老人家一开始就察觉到了我的与众不同,特意同意让你娶了我,好伺机下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