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阖府上下,唯一两个处乱不惊的就是我和普六茹坚了。我心有芥蒂,梅子她们心里都清楚,也很识趣把我将这些隔开,而普六茹坚却是有些冤枉。他为人平素就比较严肃,不苟言笑,但对这些孩子却尽心尽力,虽然他从来没有哄过孩子,却尽力将最好的东西给孩子,请最好的乳母,平日的吃食也是大为讲究。至于如今才五岁的阿大,他已经着手去给她找师傅了。秀竹却一脸的不忍,认为阿大年龄太小,如今还是应该让她多玩玩。而我却不置可否,毕竟我自己也是五岁就开始学习古筝,在我的经验看来,五岁确实可以着手学习一些东西了。或许是因为他平日清冷的个性,和对待孩子们的严厉态度,使得孩子们与他不愿亲近。
一次我去书房给他送参汤,看见他看着窗外玩耍的孩子有一瞬的失神,好像很想亲近,却不敢亲近的样子,让我心里一紧。他的样子让我心疼,二十四岁的男子,却像经历沧桑一样,连父爱也只能深沉的埋在心里。
“你若真是喜欢,何必天天阴沉着脸。”我走上前,放下手中的参汤,走到他旁边帮他研磨。
只是一瞬,他就回过了神,他沾了沾墨,看着桌上的奏折,沉默了片刻,低沉的声音幽幽的说道
“事与愿违,如果我是升斗小民,我会成为一个慈祥的父亲……”
他没有再说下去,我知道他的意思,处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温暖和慈爱是最温柔的利刃,如若有一天没有了父母的庇护,一切美好崩塌之时,就是这些孩子毁灭的时候。他对我对孩子的冷漠态度置若罔闻,恐怕也是这个原因吧。
这几年的生育让我的身体有些不适,我本就因为早年之事身体欠佳,如今有连年生产,导致身形暴瘦,怀阿四的时候几个月都下不了床。普六茹坚知晓我的身体状况,所以虽然谁都没有提起,但是却是心有灵犀的,生完阿四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要孩子的打算。他从东边新罗国,也就是现今的朝鲜弄来了千年的人参给我补身子,从西南的濮部弄来了冬虫夏草给我调理,还有红花,枸杞,不计其数。我的身子在他的细心照料下才渐渐有所好转。
平静的日子容易消磨人的心智,这些年他虽然没有带我走遍大千河山,但却在闲暇时,一同游遍了长安城周边。去骊山爬山游玩,那里存有当年汉朝武帝为抵御匈奴设立的传信炮台。普六茹坚告诉我,当年匈奴曾多次打到骊山,甚至在汤泉宫还能看到远方匈奴人的火把,以及成千上万的马蹄声。蹬蹬的铁骑一次次撞击着武帝的内心,提醒着他数代人的牺牲。那些践踏着尊严的马蹄声最终却成了他心中战胜匈奴的战鼓声,成了他日后抗击匈奴的最初的动力。我看着那些已经残破不堪的夯土烽火台,遥想着当年的金戈铁马,内心不由得感到悲凉。战争不止,普六茹坚恐怕不会知道,这里,还有这不远处的长安城的浩劫仍在继续,千百年后的人们来到这里,却早已无法体会今日我们二人站在这里时心中的那些澎湃和悲凉了。他静静的看着远方,好似想将遥远漠北看的通透,他身材高挑,阳光洒在他的侧颜上,显得明媚而精致。他眼神中的辽阔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透亮,我有些失神,我知道他的志向在何方,不止是脚下的骊山,不只是长安城,辽远的漠北,突厥,就好似当年的匈奴,他或许在期许着,通过自己的努力,征服那片百年来没有南朝人再踏上的土地吧。
这五年来,虽然失意,日子却过得平静,游山玩水的日子让我有些忘记了自己身上背负的仇恨和责任,有时甚至想着,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事情该来的时候总会来,躲也躲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五年后,生了很多孩子,真正的考验才开始!
第78章 下聘
天和元年元日刚过,宇文邕就将普六茹坚,我以及普六茹慧招进了宫。宇文邕这些年过得艰辛,朝堂之上被宇文护牢牢把持,他根本无法插足,宇文护此人我虽没见过,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我也知道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与这样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其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可是宇文邕面上却完全看不出来异样,他虽然早就跟普六茹坚结盟,但却从不刻意与我们亲近,也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的野心,对宇文护惟命是从,并且要求所有的奏疏都不能提宇文护的大名。甚至在朝堂之上龙座下首的位置给宇文护安排了座椅,特许他不用站着上朝,每当他移步朝堂,所有的大臣都要跪迎,而宇文邕本人也会起身迎接。而对于宇文护的母亲,宇文邕也是极尽孝道,她的所有生活用度都是依照太后规格来办,宇文邕对她甚至比对自己的母亲,叱奴皇太后还要尽心尽力。他的所作所为,让宇文护颇为放心,甚至洋洋得意的觉得自己选了一个好皇帝。我不知道宇文护是真的老糊涂了,还是当局者迷,或者有什么其他的盘算。但是如此完美的傀儡,无论如何都会让人生疑,做的太好,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他另有目的,只是不愿打草惊蛇,而是要一击致命。再加上我之前和宇文邕的接触,让我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判断,宇文邕这个人,深沉的让人恐惧。
进宫的路上我一直很疑惑,如果叫我和普六茹坚我也还可以理解,或许他有什么计划要跟我们商量,但是这回却还叫上了普六茹慧。如今普六茹慧还只有十七岁,并没有真正的入朝为政,此时让他和我们一同进宫,不知是何目的……
我一路想着,很快就到了宫门口,这时也不由得我多想,只得整理了一下思绪,随着普六茹坚进了宫。才进去没几步,就见到王藻带着一群小太监等在门口,如今王藻已经成了宇文邕身边的大太监,地位显赫。只是他仍然如当年那样,虽然年长了一些,但是仍然有些腼腆,他接过普六茹坚递给他的银子,开心的笑了笑,讨好的带着我们两个进入内宫,王藻带着普六茹坚去了正武殿,而我和梅子却被他手下的小厮带到了崇义宫。这里是当年孝闵皇帝元皇后胡摩的寝宫,自从胡摩过世后,这里就被封宫,长久没有用。宇文邕不喜奢华,于是将以前封而不用的宫殿都重新开封,清扫了一下就直接使用了。如今这里住着的,是太子宇文赟的生母李娥姿。李娥姿出身平民,当年由于前魏攻陷南方梁朝江陵而被全家虏至长安,后被宇文泰相中赐给了宇文邕,李娥姿比宇文邕大了八岁,却受到了宇文邕的宠爱,很快就给宇文邕生下了长子宇文赟。虽然李娥姿备受宠爱,而且是太子生母,但是由于出身太低,始终无法封后,如今虽然入住崇义宫,却只能以昭仪身份住在偏殿,崇义宫的正殿仍然空着。我跟着宫婢进了偏殿,李娥姿端坐在正座上,却见太子也坐在她的旁边,眼神冷冽的看着我。我不由得一惊,他眼神里带着怨气,我不知道我与他有何深仇大恨,一个孩子会用这样怨毒的眼神看着我。我愣了片刻,急忙回复了一下心神,对着李娥姿和太子恭恭敬敬的行礼道
“妾身独孤氏拜见太子,李昭仪。”
李娥姿见我如此,急忙起身将我扶了起来,她随和的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说道
“独孤妹妹不必如此见外,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这么多年了还是不习惯大家对我恭恭敬敬的。”说罢亲切的对我笑了笑。
我见她如此和顺,心里面对她多了几份好感,只是如今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每次进宫,所代表的都是整个普六茹家族,任何的掉以轻心都是致命的,所以,虽然我心里暖了不少,面上却只是微微一笑,说道
“昭仪娘娘如此亲切,妾身受宠若惊,只是礼仪不可废,该循的礼数还是要做到。”
她听我这么说,尴尬的笑了笑,轻轻的说了声“是”。然后拉着我做到了离她最近的位子上,那里的蒲席已经铺好,软软的很舒服。下人们上了杯茶,我轻轻的抿了一口,香味醇甘,心情好了不少。李娥姿见我面色和缓了许多,温柔的笑道
“独孤妹妹近来可好?”
“还好。”我将茶杯轻轻发下,对她颔了颔首,说道。
“妹妹过谦了。”她见状也抿了口茶,拿绢帕轻轻的擦了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