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阿五见杨坚如此,轻责道。
何泉顿了顿,声音些许犹豫,
“皇上,太子殿下手里抱着一个红木盒子,说……说带皇后娘娘迎接皇上回宫。”
“……什么?”杨坚睁开了眼。
只听御辇外的何泉噗通跪地,连带着守卫的禁卫军也齐齐下跪,戎甲撞击声,听的令人胆寒。
杨阿五抬起车帘,看到御辇外白花花的一片,众人跪地,绵延数十里,望不到尽头。
哭泣声此起彼伏,甚至这天地间,都因此抹上了一卷哀荣……
跪在最前面的,是自己的二兄,太子杨英。他身披缟素,散落发丝,面容憔悴,怀里抱着个红木盒子,那副样子,甚至连她见到了,也我见犹怜……
“父……父皇……您看……”阿五的声音颤抖,她眼泪刹那间掉落,指着跪在御辇前的杨英,看向了自己的父皇。
杨坚不明,从御辇里出来,一眼望见这惨白的天地,心下一揪,险些站立不稳。
“这些人……这些人是都没接到朕的圣旨么?”杨坚强忍下心痛,颤抖又恶狠狠的指着众人,问何泉道
“朕下旨,不许披麻戴孝,他们都要抗旨不成?!”
杨英见杨坚走出御辇,抬起头,神色哀伤,悲戚道
“儿臣……代母后……迎父皇回宫……”
杨坚一听,暴怒不已,他腰伤复发,走路不稳。何泉见状急忙上前扶住杨坚,杨坚在何泉和杨阿五的服侍下跌跌撞撞的走下御辇,走到杨英身前,指着他怒斥道
“你穿着缟素是作何?连你也要诅咒你母后?!”
在杨英身后的杨素,见杨坚的天子之怒雷霆而下,簇紧了眉头。
他担心,这会伤到杨英。
“父皇!是儿臣不孝,来晚了一步!”杨英悲苦不已,伤痛的说。
“……你什么意思?”杨坚不明,指着杨英问。
杨英情绪悲苦,颤颤巍巍的将红木盒子举起,越过头顶,痛苦到
“儿臣赶到之时……母后……已经是这般模样了……”
“什……什么?”杨坚还未曾有反应,一旁的杨阿五不可置信的呆愣在了原地,她指着杨英手里的红木盒子,问道
“你说什么……你说母后……母后?”
杨英痛苦的哭泣,哭泣道
“父皇……母后下旨……让杨梅姑姑……将自己化了……还说……要让她顺渭水而下……去……扬州……”(说谎!)
杨坚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
他盯着杨英手里那仍然散发着红木香气的盒子,摇了摇头。
“……皇上……”何泉担忧的看着杨坚,杨坚凤眸通红,看着悲哀又危险。他紧咬着牙,怒道
“打开……给朕打开!”
杨英看向杨坚,眼里哀伤,他道
“父皇……这是母后……您若是打开……母后要是走了……”
“打开!!”杨坚猛地抬脚,狠狠踢了跪地的杨英一下。杨英跪坐不稳,差点跌倒。可是他死死的护住手里的红木盒子,盒子完好无损。
他深吸了口气,垂下眼睑,刹那间哀痛不在,只余眼里深深的寒气和恨意。
可惜……
如今高高在上的杨坚,看不到他眼底那彻骨的寒凉。
他将红木盒子放下,打开盖子,重新举了起来。
盒子里,是白花花的粉末,斑斑黑色,以及还未曾粉碎的骨片……
杨阿五浑身都在抖,她抑制不住,用手死死的捂住了嘴。
柳述看到妻子如此痛苦,上前将她拥在了怀里。
杨坚看着盒子里的骸骨,这明明是任何人的骨骸都能替代的,可是他心里最后的希望,那自己拼命忽略不愿意面对的真相就如此呈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知道……
那是她的骨灰……
那就是她的骨灰……
那是他的爱妻的残骸……
杨坚腥红的眸子里伤心欲绝,抱璞泣血……
他一步步上前,修长枯槁的手颤抖的抚上了这盒子里粉末骨灰……
阿罗……
你怎么能这么心狠……
这世界上,可是还有谁,比你更心狠?
他看到骨灰里好似有麻布碎片,将那碎片拿了出来……
这是……
这是胡人用的布料……
他猛然想起,她最为珍视的那件胡服……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时穿的衣服,她一直珍藏着……
她以为,那是他们缘分的开始……
可是她又怎知,早在她第一次入般若寺之时,他就在暗处默默的观察她,她的嬉笑嗔怒,即使他不喜,却也是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里。
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和她之间,从来都是他输……
从开始他最初的暗自关注,到最后她用最为残忍壮烈的方式,让自己永远永远刻在了他的心里……
他从头至尾,都被她玩弄于股掌……
他将那一片布匹死死的攥在了手心,万念俱灰……
噗……
没有一丝预兆,杨坚嘴里涌出了血……
滴在了她的骨灰上……
白色的骨灰,被滴滴墨色染红……
那么刺眼……
杨坚直勾勾的,向后倒去……
“皇上……”
“皇上!”
“父皇……”
众人慌了神,只有杨英淡然如水。他小心翼翼的将红木盒子盖起,抬手擦去了低落在脸颊的血迹,起身后退两步,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第473章 后事
当他再清醒之时,他已身在仁寿宫。
这里是……
“皇上,您醒了?”一个略微熟悉的面庞出现在他面前,高眉深目,皮肤白皙,长到清丽秀美,又有些英武之气。
“阿罗?”他惊喜不已,伸出了手。
“……皇上……是妾身……露儿……”陈零露尴尬道。
杨坚眯起了眼睛,才看清,原来不是自己的阿罗。
“皇上,喝口水吧。”杨坚眼里的失落让陈零露尴尬,她急忙笑笑,接过宫人送来的水,递给杨坚。
杨坚推开,神色哀痛,问道
“这是哪里?”
“回皇上,这是咸亨殿。”陈零露道。
“……”杨坚蹙眉,问道
“阿罗呢?”
“……皇上……是说娘娘的骨灰么?”陈零露小心翼翼的问。
杨坚一听,心里好似被猛地一刺,闭上了眼睛,无力的点了点头。
陈零露问道,
“娘娘的灵堂就设在排云殿,皇上要去么?”
杨坚痛苦不堪,紧咬着牙,缓缓的点了点头。
杨坚在陈零露的服侍下,缓缓的移步排云殿。
这里是她最后所在的地方,也是他们分离,决裂的地方……
这里没有什么愉快的记忆,可是他竟然也是如此难舍难分……
甚至这宫里的一砖一瓦,他都流连忘返。
孩子们,大臣们,如今都在这里,白色的纱依旧……
他知道自己是躲不过了……
无妨,反正万念俱灰了,她最终扔下了他,一个人走了……
他进了院子,顺着那青砖路,一路往前。他不知为何,觉得这青砖有些熟悉,在这奢华的仁寿宫中,怎会有处用如此简朴的青砖呢?
这更像是当年在随国公府里,通往北阁的路。
宫人一路跪地,泣血之声好似四面楚歌,听起来热闹,可是内里,却如此孤独。
院子里很简朴,她在院子的一角,开了一处田地,种满了花。如今这季节,杜衡开了。杜衡暗香浮动,纵使排云殿内烧纸的焦糊气浓郁,他依旧能闻到杜衡香气,让人沉迷,让人忘了痛苦。
这让他想到了当年他在北阁开的小园子。他亲自在院子里劳作,她便就在一旁给他泡茶,给他擦汗。音容笑貌悠然在耳,可是佳人已逝,物是人非。
大殿之上太子杨英跪在中间,在烧着纸钱。他前面摆着排位,排位之后没有尸首,有的只是那散着浓重木气的红木盒子。
大殿之上众人见杨坚前来,立刻行礼。
杨坚不理他们,放开陈零露,一人晃晃悠悠的走上前,双手抚上那红木盒子,仔细的摩挲,眼里充满爱意和眷恋。
“皇上……”
陈零露看着皇上孤单的背影,那些许隐忍又渴望的眼神,心里伤痛,不由得唤出了声。
杨坚将红木盒子抱了起来,紧紧的抱在怀里,好似怕别人给抢了,只有这样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