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杨英抬起头,泪眼婆娑。他抓着我的手,很是犹豫。半晌,他咬咬牙,问道
“母后……您……能跟儿臣……说句实话么?”
我不明,微微蹙眉,不知道他想问什么。
杨英的声音有些颤抖。他顿了顿,幽幽道
“这些年,儿臣一直有个心结。儿臣自小便知道,母后对儿臣与对其他兄弟姊妹颇为不同。儿臣……儿臣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心里不由得一紧……
为什么……
我身子有些僵硬,阿摩感受到了我的不同。他神色微暗,声音清幽了些,道
“母后向来对子嗣凉薄……儿臣看长姊长兄……还有三弟……心里每每害怕……可是儿臣总是告诉自己,自己在母后的心里是不同的,母后绝对不会抛弃儿臣。所以儿臣自小,就知道一定要听母后的话,要孝顺母后。长大后,为了引起母后的重视,儿臣在并州,在江南拼尽全力,为帝国打下江山……母后,儿臣事事都依着您,就连娶妻也是按着您的心思……”
“……”我听着,不知为何,却心痛起来,我声音颤抖,幽幽的问
“你不喜欢……萧安歌么……”
“呵呵……”阿摩的笑里带着苍凉,道
“儿臣第一次见她……就娶了她……能有什么感情……?她很好,是个可以母仪天下的贤妻……可……她不是儿臣想要的……”
我闭上了眼睛……
我……难道在冥冥之中,害了他么……
“那……你有喜欢的……女子么?”
“……”阿摩一听,浑身一紧,我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他松开了我的手,道
“有。可是她死了。”
我笑了,点了点头。
也好……
死了,就没有牵挂了。
阿摩站了起来,垂目看着我,道
“母后,是儿臣……是儿臣亲手斩下了她的头颅。”
他眼里含着泪,可是却笑着,笑的悲凉。他后退了一步,道
“那是在陈国,她和陈叔宝一起躲到了那口井里。我第一眼见到她充满了鄙夷……可是……可是……”
阿摩低头笑着,竟是有些恬静,又有些向往,他道
“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女……所以我当即就下令要择日将其斩首……我想着,反正她都要死了,跟她说些心里话,她也没机会告诉旁的人……可她不愧是陈叔宝放在心里的女人……那一道道饭食,我吃着就感觉亲切……好似……好似我想象中的妻子,母亲才会烧出来的饭食……”
阿摩神色微变,抬头看向了我,道
“我问她,一个母亲……会不会把自己的其中一个儿子,当做另一个儿子的影子……就是因为他有颗泪痣……所以……母亲就把他当做了另一个故去的孩子,才加倍疼爱……”
我睁开了眼睛,心里好似盾击,猛地一震,胸口好似闷了一口血……
我的长子……
我的英儿……
眼泪不受控制的溢了出来
“是……是谁……”我咬着牙,艰难的说
“是谁……告诉你……你长兄的事的……?”
“……”阿摩的眼角,一滴泪应声而落,他声音颤抖着说
“那……就是真的了……儿臣就是长兄的代替品……连名字都一样……母后,儿臣不喜自己的名字……”
“阿摩……”我重新闭上了眼睛,呼吸有些不畅,拼了命让自己镇定。
“阿娘,”阿摩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半晌再睁开,眼里早已没了什么情绪,道
“阿娘,儿臣不怨您。毕竟,那个长兄也是阿娘的孩子……死于非命……阿娘心里有郁结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儿臣自知道这些,便就如梦初醒。儿臣想保住自己的命,就只能靠自己。儿臣必须成为母后不可缺少的依靠,互相仪仗,才不会被抛弃。她告诉我,就算同样是自己的孩子,母亲也会有亲疏。可是她也告诉我,母后对我的心意,绝不可能是假的。就像……就像她……愿意为了自己孩子的性命……而慷慨赴死……”
杨英突然说的艰难,断断续续,咬着牙,半晌才说了出来。
他站立不稳,扶住了一旁的柱子,眼里充满了悲痛和狠厉,他咬咬牙,道
“是她……是她让我……让我亲手砍下她的头颅……即使我做不到……我也一定要做到……后来我想……对啊,母后教过儿臣,要想成为君王,便就不能有软肋……我在并州杀了那么多人……本就不会再痛苦了……可是对着她……我的心,就好像被活生生的撕碎一般……我连剑都拿不稳……我便就知道……她死了……我才能变成一个合格的太子,一个合格的帝王。”
我听罢,心中绞痛,心下悲凉。
我以为,我还有个儿子在身边……
原来……
我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也好……
他总算是长成了……
我已然绝望,可又安心,点了点头,道
“好……好……很好……不愧……不愧是本宫……一手调教出来的……孩子……”
“母后放心,母后的仇,儿臣一定会报。该尽的孝道,儿臣也定会尽到。”
“好……希望……你不要……让母后失望……”我紧闭双眼,嘴里的腥甜被我拼命的咽了下去。
“母后放心,儿臣保证,一定能成为一个名垂千古的圣君。”阿摩跪了下来,对我磕了三个响头。
是么……
是圣君……还是暴君……
这些都在一念之间啊……
可惜……
我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母后保重凤体……儿臣心愿已了……这就告退了……”
他起身,又对我恭敬行礼。
再直起身子的时候,眼里没有了任何的暖意。
那是作为一个帝王该有的决心和冷冽,是一个天子才会有的凌然霸气。
他转过身,决然离去。
噗……
血喷了出来……
妖艳的血色刺眼……
我的心里却也放下了一桩心事……
这个孩子,我已经无可奈何了……
纵使是想管,心里挂念,却早已无能为力了……
也好……
也去了不必要的牵挂……
但愿你,到头来,也不要后悔……
第455章 自污
杨坚没有来看我,可是却命人给我带来了药。
不过他的药,我是不会吃的。
年龄越大,他越来越奇怪。听闻他找了不少僧人道士,给自己占卜,还日日命人去遵善寺上香,表示自己的虔诚。
他年后,带着陈零露和蔡石婉去了洛阳,听闻洛阳白马寺来了命西域高僧讲学,他嘴上虽是说东巡,可是实际上是去白马寺拜见那位高僧了。
我以为,他向来是不信佛的,佛寺对他而言,便是防身的一幅假面而已。他一向是自信的,自以为身为天子,敢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任是何人都那他无可奈何。
难道是年龄大了,所以怕了?
我想到当年读史记,汉武帝纵横一生,老了也是疑神疑鬼的,甚至错杀了太子,逼死了卫子夫。
杨坚在我面前向来镇定,除了感觉到他日渐气盛,好似有些抑制不住的高傲与霸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
梅子还说,杨坚似是命人去寻仙药,想要长生不老。如此荒唐,我实难相信这是他所为。
可是梅子的话,我并不怀疑。
如此,让我心里没底,若是他越发的冲动,我还能保证他留下阿摩和杨素的命么?
可是……
可是如今,我也无他法。或许越早开始,他还能清醒一点吧……
我开始吃孙思邈离去之前给我留下的药,那药可以让人短时间神清气爽,气色红润,状似康健。甚至连我的眼睛,也较之前清明了不少。
可是如此,便就是在超支自己的生命。犹如飞蛾扑火,好似回光返照而已。
我吩咐梅子,按照我的话去做。梅子心知我的想法,可却极为不忍。她不死心,就算是我命令她,她仍是犹豫再三。最终见我心意已决,偷偷的抹了把泪,才缓缓而去。
我最喜欢的曲子,就是《广陵散》。《广陵散》出自扬州古曲,古名为《聂政刺韩傀曲》。说的是战国时候,聂政之父为韩王铸剑,却因延期而被杀。聂政发誓要为父报仇,因此入宫行刺,未遂后出逃。却不愿就此放弃,政不欲连累家人,漆面而变其形,吞炭而变其声,学习七年,欲往行刺。然路遇其妻,识得其齿。故政以石击碎牙齿,复学三年,而琴艺精绝。而后鼓琴于阙下,路人皆惊其艺。韩王闻之,招其入宫鼓琴。政藏剑于琴内,入于宫中,于鼓琴时刺死韩王,而欲不露身份,遂自剥面皮而自尽。宫廷欲知其身份,故曝尸于市,悬赏识者。政姊闻之,念政为父报仇,已舍其身,自复何惜己之性命,使弟之名埋没,遂往相认,述政为父报仇之事,扬聂政之名,而后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