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宇文邕问道。
“皇上多虑,并无疑虑。”我平静道。
“没有么?我是说俘虏之事。明明方才在堂上,你似乎有话要说。”宇文邕道。
“皇上多虑,皇上如此做并无不妥。只是妾身从未见过处死如此多的人,有些讶异。”我说道
“不会觉得我残忍?”宇文邕问。
“自古王侯将相,杀伐决断。当年白起坑杀赵国战俘,可是却造福秦国,早日统一天下。您是皇上,自然有您的考虑。妾身没有异议。”我道。
宇文邕看着我,半晌,竟是笑了。笑容真挚,未曾有半份虚假。
“所以,明日处决,我也想去。”我道。
“好,明日开拔前,会处决战俘,你一同来。”宇文邕拍拍我的肩膀,说道。
宇文邕似是心情好了不少,我想了想,将杜蘅香囊拿了出来,道
“这……给皇上。”
宇文邕有些莫名,接过香囊看向了我。我道,
“这香囊可以清心安神,所以妾身拿来送给皇上。”
宇文邕眼里有些异样,将香囊凑到鼻尖问了问,道
“确实好闻,这是你做的?”
我摇了摇头,道
“我不善女红,不过这里面装的,是我的主意。自从宇文护伏法,皇上日夜劳累,妾身看在眼里,便就想着送皇上一个香囊,帮助皇上安神,也少些劳累。”
宇文邕看着我,半晌没说话,只眼里闪着金光。
我见他不言,心里有些心虚,却极力的让自己镇定,看起来好似很是坦荡。
宇文邕突然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将香囊戴在了腰间,道
“听闻你给那罗延做过一个香囊,这个……算是你送出的第二个香囊么?”
我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宇文邕见状笑意更浓,道
“那朕就领了你的心意,朕会一直带着的。”
我见状,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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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辰时初刻,周军于平阳开拔,北上追击溃逃的齐军。
一个时辰之前,周军在皇帝的亲临下,于平阳城北,坑杀所有齐国降兵一万五千余名。(这里不是先杀后坑之,而是直接活埋)
这一日天气格外的冷,梅子给我加了一件貂皮外袍,仍是冷的直咳。
我和梅子一人骑了一匹马,远远的站在一旁的山丘之上,将所有的一幕尽收眼底。
那提前挖出来的大坑,有三个足球场大小,所有的士兵被用绳子一个一个串在一起,被周军驱着往大坑里赶。
即使是远隔数百米,依然可以听到战俘的哀嚎之声,凄惘绝望。人之将死,就算是征战沙场多年的士兵,哀戚之声也让人闻之伤心。
哀鸿遍野……
然而很快,便就再无声息……
如此才发现,原来坑杀如此之残忍。它将人全然抹杀,便就在你面前,一霎那间,让活生生的生命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那你面前。
就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
很快,那里便就什么也没有了……
恰如其分的来了一阵冷风,没有树叶的枯枝被吹得啪啪作响。未有秋风扫落叶之声,倒显得更加凄楚。
鼓声号角响起,大军开拔。
隆隆的号声伴着马踏声显得庄严肃穆。大军踏过方才填埋的土坑,马蹄声却不似其他地方清脆,沉闷悲怆。
皇帝的龙撵在中军,由八匹骏马拉着,气势恢宏。压过那些战俘的冤魂,竟是毫无怜惜悲怆。
我双眸冷眼看着,犀利而又凌厉。
宇文邕于我,已然不是朋友。如今的他是我的敌人,也是我的老师。
他亲身示意于我,什么叫“血染的政权”……
他们的队伍渐渐远去,我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夫人,大军已去。如今天寒地冻,我们还是早些回去为妙。”
梅子担心我的身体,劝道。
“当年元夫人临死前告诉我说,权力之路是血铺成的,纵使我不愿意,也会身不由己的卷入这场乱局之中。若是我不杀人,便就是别人来杀我,”
我说道,
“那时我不屑一顾,觉得她只是在为自己的杀戮行为做着拙劣的辩解。不过这么多年过去,经历种种,我越发觉得,她说的其实才是对的。处道为我解释了那么多,说到底这些人的死只是为了巩固皇帝的权利威望而已。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竟是拿一条条鲜活的人命换来的。”
我冷笑了一声,回头看到梅子一双触动的眸子,说道
“这次的事,我学到了一个道理。身处如此乱世,只有将所有的感情抛弃,才能做到明哲保身,才能做到登庸纳揆。”
“夫人……”梅子眼眸惶恐,紧张到。
“你怕了?”我心中警惕,问道。
“不……我不怕……”梅子立刻摇头,
“可是……夫人……我们所有人,包括已故的将军和夫人,都是希望您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这些事有男人去做,相信郎君能做得好,夫人您不需要去担忧那些血腥之事。”
她的担忧溢于脸上,我稍心安,笑道
“乱世之中,岂分男女?只要能活命,连孩子都能卖。我有这样的觉悟,也有这样的信心我能做得到。”
“夫人……”
梅子见我心意已决,自知无法劝说。她脸上的失望心痛,让我的心猛地一震。可是面上,我只是笑着回过了头。
我能做到,我必须做到……
只有一条,我毫无信心……
我看着腰间杨素送我的香囊,不快的解了下来。
说是安神,可却无法让我心安。
普六茹坚的消息再度传来,他已带伤上阵,一路向东。
我收到了他的信,心中对我并无丝毫怨怼。一如往常一般的说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我心下难安……
战争早些结束……
阿延……
我在长安的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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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之役败,齐主入晋阳,忧惧不知所之。甲寅,齐大赦。齐主问计于朝臣,皆曰:“宜省赋息役,以慰民心;收遗兵,背城死战,以安社稷。”齐主欲留安德王延宗、广宁王孝珩守晋阳,自向北朔州。若晋阳不守,则奔突厥,群臣皆以为不可,帝不从。
开府仪同三司贺拔伏恩等宿卫近臣三十余人西奔周军,周主封赏各有差。
乙卯,齐主诏安德王延宗、广宁王孝珩募兵。延宗入见,齐主告以欲向北朔州,延宗泣谏,不从,密遣左右先送皇太后、太子于北朔州。
丙辰,周主与齐王宪会于介休。齐开府仪同三司韩建业举城降,以为上柱国,封郇公。
是夜,齐主欲遁去,诸将不从。丁巳,周师至晋阳。齐主复大赦,改元隆化。以安德王延宗为相国、并州刺史,总山西兵,谓曰:“并州兄自取之,儿今去矣!”延宗曰:“陛下为社稷勿动。臣为陛下出死力战,必能破之。”穆提婆曰:“至尊计已成,王不得辄沮!”齐主乃夜斩五龙门而出,欲奔突厥,从官多散。领军梅胜郎叩马谏,乃回向邺。时唯高阿那肱等十余骑从,广宁王孝珩、襄城王彦道继至,得数十人与俱。
穆提婆西奔周军,陆令萱自杀,家属皆诛没。周主以提婆为柱国、宜州刺史。下诏谕齐群臣曰:“若妙尽人谋,深达天命,官荣爵赏,各有加隆。或我之将卒,逃逸彼朝,无问贵贱,皆从荡涤。”自是齐臣降者相继。
己未,周主至晋阳。庚申,齐主入邺。周师围晋阳,四合如黑云。安德王延宗命莫多娄敬显、韩骨胡拒城南,和阿干子、段畅拒城东,自帅众拒齐王宪于城北。延宗素肥,前如偃,后如伏,人常笑之。至是,奋大往来督战,劲捷若飞,所向无前。和阿干子、段畅以千骑奔周军。周主攻东门,际昏,遂入之,进焚佛寺。延宗、敬显自门入,夹击之,周师大乱,争门,相填压,塞路不得进。齐人从后斫刺,死者二千余人。周主左右略尽,自拔无路。承御上士张寿牵马首,贺拔伏恩以鞭拂其后,崎岖得出。齐人奋击,几中之。城东道厄曲,伏恩及降者皮子信导之,仅得免,时已四更。延宗谓周主为乱兵所杀,使于积尸中求长鬣者,不得。时齐人既捷,入坊饮酒,尽醉卧,延宗不复能整。
周主出城,饥甚,欲遁去,诸将亦多劝之还。宇文忻勃然进曰:“陛下自克晋州,乘胜至此。今伪主奔波,关东响震,自古行兵,未有若斯之盛。昨日破城,将士轻敌,微有不利,何足为怀!丈夫当死中求生,败中取胜。今破竹之势已成,奈何弃之而去!”齐王宪、柱国王谊亦以为去必不免,段畅等又盛言城内空虚。周主驻马,鸣角收兵,俄顷复振。辛酉,还攻东门,克之。延宗战力屈,走至城北,周人擒之。周主下马执其手,延宗辞曰:“死人手,何敢迫至尊!”周主曰:“两国天子,非有怨恶,直为百姓来耳。终不相害,勿怖也。”使复衣帽而礼之。唐邕等皆降于周。独莫多娄敬显奔邺,齐主以为司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