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能理解他……像他们这样的人,名节远比性命重要,否则他也不会得罪陆令萱和祖珽,不愿依附权贵……他怕是多年前便料到了这一天。”
“诶……”冯兰叹了口气,抿了口茶。
我摇了摇头,感叹道,
“不愿屈尊降贵,又不愿如高长恭一般污了自己,更不愿投靠别国背叛皇帝。而他的女儿是皇后,兄弟儿子们娶得又都是公主,平日里陪伴左右的,也是三百精兵。如是这般,这样的结局就是注定的。既然注定,那么便不能反抗。若是政变,推翻皇帝,那么他便再也不是他想营造的忠君爱国的君子了……”
“是啊……可悲又可叹……”冯兰看向了天边的夕阳,说道,
“去了也好,自由自在,不用再受苦了……”
“……”我听罢无言,与她一同望向远处的天边,渐渐的入了神。
冯兰回头看向我,眼中一紧,唤道
“七小姐……”
我猛地一惊,回了神,却发现一滴泪坠了下来,滴在了手背上,手背一颤,缩进了袖口。
我尴尬一笑,急忙弹掉了泪痕,说道
“起风了……沙子眯了眼睛……”
“……”冯兰望着我,心疼的问道,
“是想将军了吗……”
“……”她的口吻很像当年我出嫁前的崔夫人,催动了内心脆弱的心弦。心中伤感骤起,眼泪溢满了眼眶,我急忙低下了头,浑身聚颤,希望止住这突如其来的悲伤。
冯兰的手搭上了我的背,轻轻的拍着,嘴里喃喃道,
“可怜的孩子……”
“……呵呵……”我死死的闭上了眼睛,轻笑道,
“我不可怜……我本以为自己很可怜……可是我渐渐发现……这个世界上比我可怜的人……多着呢……”
“……”四下无言,冯兰听罢,用另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
……
过了许久,我的情绪稳定了下来,我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抬起头。就着昏黄的夕阳,我看到独孤罗仍是一个人坐在堂下,他侧对着我,微风吹拂着他的披散的长发,隐约看到,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而下,没入了他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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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武平三年六月,戊辰,斛律光于凉风堂遇袭,刘桃枝自后扑之,不仆。顾曰:“桃枝常为如此事。我不负国家。”桃枝与三力士以弓弦其颈,拉而杀之,血流于地,铲之,迹终不灭。于是下诏称其欲反,并杀其子开府仪同三司世雄、仪同三司恒伽。
祖珽使二千石郎邢祖信簿录光家。于都省问所得物,祖信曰:“得弓十五,宴射箭百,刀七,赐二。”厉声曰:“更得何物?”曰:“得枣杖二十束,拟奴仆与人斗者,不问曲直,即杖之一百。”大惭,乃下声曰:“朝廷已加重刑,郎中何宜为雪!”及出。人尤其抗直,祖信慨然曰:“贤宰相尚死,我何惜余生!”
周主闻光死,为之大赦。[3]
作者有话要说:[1]《资治通鉴》之《陈纪五》
[2]刘桃枝这名号虽然看起来非常的武侠,巴特这个是真的哈哈哈……百度百科说:刘桃枝生卒年不详,南北朝东魏、北齐人士,曾侍奉高欢,高澄,高洋,高演,高湛,高纬等北齐历代君王,被誉为“北齐第一御用杀手”,北齐灭亡后不知所踪。其侍奉七代帝王,专杀王侯将相。《北史》里对刘桃枝所做所为有记载,但是对此人生平并无赘述。因此此人身份神秘,人设很带感哈哈哈!
[3]《资治通鉴》第一百七十一卷
阿罗已经不把自己当个纯善的好人了,她会出手害人。相比之下她认为自己是个政客,是个可以不择手段达到目的的阴谋家。可是她也变得强大,变得坚韧,所以她才会说
“我不可怜……我本以为自己很可怜……可是我渐渐发现……这个世界上比我可怜的人……多着呢……”
第177章 接头
“夫人您倒是清闲,齐国的朝堂都乱成一锅粥了,您还有心在这里挑鞋子……”梅子边笑边说。
“这朝堂乱不乱与我何干?”我拿起一双乳白色的绣鞋看了又看,又放了回去,
“再说我们府上那位,可是早早的就称病不朝了。连一向关心国事的兰陵王都不管了,我一个弱女子掺和什么?”
“我现在只关心我长兄府上的事。”我与梅子走出这家店铺,继续往前走,
“小怜那么喜欢跳舞,可是家里没什么闲钱,她的舞鞋早就破了。我送她双新的,她必定欢喜……她高兴了,我长兄自然便会对我少了几分戒备……”
“难为夫人了……”梅子说道。
我轻轻一笑,回过身说道
“说吧,你既然主动提了,必然是有什么新的消息,姚诀又告诉你什么了?”
“……”梅子一听我提到了姚诀的名字,尴尬的红了脸,她左顾右盼了片刻,才清了清嗓子说道
“斛律皇后被赶出了椒房……”
“这我知道。”我冷笑了一声,说道,
“斛律光刚死,她便被迁去了别殿。”
“是……”梅子回到
“只是穆邪利和陆令萱怕有变,在高纬面前置喙斛律皇后的不是。气的高纬下令把皇后的头发一根一根的拔掉了……”
“……”我听罢,皱起了眉头说道
“当年汉高祖薨,吕后记恨戚姬,将她囚入永巷,并命人拔光了戚姬的头发……其后便……”
我停下了话语,心下担忧。依照陆令萱和高纬的性子,斛律皇后的下场,不知知否真会如此。
“……”停了半晌,梅子说道,
“夫人放心,奴婢听闻胡昭仪救了斛律氏。胡昭仪携太后去了文昌殿。太后懿旨,将斛律氏囚于别殿,任何人不得见……胡昭仪因此还得罪了高纬,高纬直骂胡昭仪背叛他,是个贱人……”
我与梅子寻了家茶肆的街边雅座坐了下来,小二上了茶。梅子给我斟了一杯。
“哼!这下陆令萱和穆邪利要高兴了……”我不快的饮了一口茶,手上用力的抓住茶杯,以至于放到桌子上之时毫无声响。
“夫人……”梅子担心的看着我说。
“……”我沉默不语,脑子里却转的飞快。
本是想让胡团儿上位,如此这般才能逼迫穆邪利为了争宠,将冯小怜献给高纬……
可如今,高纬竟然当着胡太后的面直接大骂胡团儿,可见高纬气得不轻……
可是我如今身份是俘虏,纵然身为高长恭的侍妾,身份也是太过低微。就算是有机会入宫,然而却难以接触到真正的关键人物。更何况我得罪了穆邪利,怕是宫里有一大堆人要与我冷眼相对……
我突然懊恼起来,若是如在大周一般,能有强大背景作为依靠,也不会如此无力。
“夫人……您没事吧……”梅子见我脸色不太好,又给我斟了杯茶。
“呵……”我勉强一笑,说道
“无事……你还有什么消息,说吧……”
“是……”梅子把茶壶放下,继续道,
“斛律光死,如今前朝能与祖珽抗衡的只有一个叫高元海的人。此人是高欢从子上洛王高思宗之子,乃齐国宗室。原先斛律光倒台之前,他们两个走的很近。高元海之妻,是陆令萱的外甥女。高元海知祖珽与陆令萱素来是面和心不合,因此为了讨好祖珽,把陆令萱的秘密告诉祖珽。如今斛律光败了,他们两个立刻反目。前几日祖珽上述要求做领军,高纬本是答应了,然而下朝之后,高元海偷偷跟高纬说‘孝徵汉人,两目又盲,岂可为领军?’高纬听完之后觉得有道理,高元海见高纬似乎动摇,于是又添油加醋的说祖珽和广宁王有勾结,高纬听后觉得害怕,立刻终止了任命。如今任命书被收了去,祖珽在府里气的跳脚……”
梅子说着,面露笑意。我听罢也是轻笑,叹了口气,说道
“自诩制度先进,有当年大汉风骨,可是依旧不相信汉人,这也真是可笑。难怪斛律光死了,皇上那么高兴。如今除了高长恭,高纬朝中净是这些佞臣,真是灭亡之兆。”
“夫人说的是。”梅子回到。
“……也不知道……阿延他们如何了……”我抿了口茶,幽幽说道。
“家人都很好,如今已经安置妥当。原先的独孤府邸现今由二郎君居住。其余已经婚娶的郎君们则另寻别府居住,未有婚娶的,与二郎君同住独孤府。二郎君已经承袭了将军的爵位,任河内郡公,邑两千户……夫人放心,随国公在,独孤府中必是无恙。”梅子安慰道。